这天是大年三十,当刘美娟姑娘讨完最后一笔货款走出门外时,眼前这模式的偏乡小镇已被夜色涂黑了。她必须赶到一个叫黄龙洞的山口小站,在那里乘上夜里十点半的火车才能到家。而中间这段偏僻的必经之路,是被当地人们称作"夜行愁"的二十里黑狼岗。
现在,刘美娟提着行李箱独自站在小街口一筹莫展,因为白天还热热闹闹的客货运停车场,此时早已见不到一辆车子,正是家家团聚吃年夜饭的光景了。这时,街旁突然响起"突突突"的摩托车声,一辆篷子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到哪里?要送送啵?"一个汉子说着别扭的普通话上前搭讪道。借着灯光,可以看清这是一辆破旧的三轮卡,后面围着挡风的拖厢里可以坐下三,四个人。那汉子穿着一身蹩脚的西装,四十几岁,大块头,黑脸庞,正微笑着打量她,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凭直觉,刘美娟觉得这人不是个滑头相,无非是趁这时候多要几个车钱的样子,况且眼下也没有了她选择的余地,看来想要回家过年,也只有将就了。于是她问:"到黄龙洞,你要多少钱?""到黄龙洞?平常要15元,今天你也知道,大年三十的晚上了,谁还肯出来劳这分神,你就加5元,一共20元怎么样?"那大块头两眼盯着她。
"20元?"刘美娟暗暗感到意外,因为这个报价比她想象的要低多了,这不是在平时,这是在大年三十晚上呀,能有这样不狠宰过路客的好事吗?她不由悄悄摸了摸手里的坤包,那里面有她几天前特意买的预防不测的电击防身器。就在这时,前面又匆匆来了一个人,是个女的,大约三十多岁,乡下装束,手里夹个帆布包,怀里还抱着孩子。边走边朝这车张望,一看便知也是要车赶路的。刘美娟连忙迎上前问:"你也是搭车的吧,要去哪呢?"那妇女打量了一下刘美娟,道:"黄龙洞。"刘美娟一听道:"巧了,我也是去黄龙洞,咱俩正好一起坐这辆车。"有同路的,刘美娟顿时觉得胆子壮了好几分。
三轮车颠颠簸簸出了街口,很快就绕上了黑幽幽的山路。为了打破沉默,刘美娟便想跟身旁的妇女搭搭话,恰巧她怀里的孩子醒了,伸出脑袋说:"妈妈,我要吃,我饿。"借着微弱的车灯反光,刘美娟看清这是个很瘦弱的孩子,顶多才一二岁。妇女哄着孩子,摸出一块干冷的馒头,咬了一口放在嘴里咀嚼,然后低头喂给孩子。孩子开始安静下来,吃得很香很甜。刘美娟看出这妇女家的生活不宽裕,起码是平常没啥好吃的,便逗孩子说:"别急着吃这冷馒头了,等会到家了,就有好吃的年夜饭啦。"那妇女淡淡一笑:"孩子肚子里生了个东西,刚开过刀,得半小时喂一次。"
寒风中,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远处的山村里,传来阵阵清脆的爆竹声。绕过山嘴子,前面出现了一片空旷的水库。这时大块头忽然停下车,熄火,一步步走到车后,干巴巴地说:"你们下来。""下来?要下来干嘛?"那妇女说。看样子,这大块头果然想耍什么花招了。刘美娟心里一紧,但很快也壮胆说:"在这个地方你要我们下车?你要干什么?"大块头一楞,"别误会,我拿桶,加点水。"说罢,掀起拖厢里的坐凳盖,从底下摸出个小桶,到前面提水去了。看着大块头的举动,刘美娟觉得今晚要出事,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保不准这人会干出什么事来,眼下得首先和这妇女结成统一战线,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多一份力量。于是她说:"大嫂,这些个拉车的,我看多半不是好人,今晚在路上,我们要小心啊。"
正说着,大块头提着水桶回来了,刘美娟干脆来个敲山震虎,拿出那只电击防身器,故意大声地说:"你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吗?这是5万伏的电击防身器,专门对付歹徒的。"说着,她把那电击器一按,冒充"啪啪"的火花。
除夕夜的山坳里静悄悄的,只有三轮摩托"托托托"的声音。大块头开了一会,干咳了几声,接着便亮开破锣般的嗓子,"哥呀妹呀"地唱起了小曲。那声音,在旷野里活像是鬼哭狼嚎,听的刘美娟浑身起鸡皮疙瘩。"咚"一声,三轮车忽然搁在了什么东西上,"咣"一声翻倒了,把刘美娟和抱着孩子的妇女全掀到了地上。幸好摔得不重,只是那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妇女连忙爬起来抱起孩子,惊得直嚷:"你昏头了,要死啊,开的什么车?"这家伙又耍什么鬼花招了,刘美娟高举防身器:"你想干啥,当心我这防身器,它可不是好惹的!"大块头一怔,慌忙扶好车子,一边分辨:"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车轮子被石头搁了一下。"或许是被眼前这两个女子和电击器镇住了,这一路大块头没在吭声,开车也老实多了。
前面的灯光越来越近,黄龙洞终于到了。三轮车停了下来,那妇女看了看刘美娟说:"妹子,我到了,你还要赶车吧?你先走吧。"归心似箭的刘美娟没多想什么,赶紧把20元钱付给大块头,松下一口气。然后朝灯火通明的进站口走去。走到进站口刚准备掏钱买票的时候,忽然一震:"不好,一只小提包忘在车上了,那里面装着刚讨要来的3万元货款呢!"这时,刘美娟仿佛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妇女刚才磨磨蹭蹭不肯先走,好可恶的女人,她怀着一线希望转身去寻。远远的,她看见有一车灯亮在那里。她奔上前一看,竟是那辆三轮车,大块头正站在车旁,沾口水点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那妇女一边咬着馒头咀嚼喂着孩子,一边张望着什么。一见她,眼里顿时放射出欣喜的光芒:"你可回来了,你的包丢在车上。"大块头抬起头,把那只坤包递上前:"你快看看吧。"
刘美娟接过包,感到一阵意外,面对此景此情,她惊问:"你们,你们是一家子?"那妇女咧嘴笑了笑,幽怨地朝大块头看了一眼:"早上为孩子看病的事拌了几句嘴,还在跟我憋气呢。"大块头朝她"哼"了一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扭头发动了车子。这一刹那,刘美娟猛然发现,大块头的一只裤管破了,一股已经干凝的血迹。
刘美娟的心里猛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阵发热,脸上烧得厉害,目光变得越来越模糊。望着山路上那慢慢远去的车灯,她忍不住喊道:"大哥,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