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林长民,也许很多人会感到陌生,他是民国初期著名的爱国政治家与外交家,不过提到他的女儿林徽因,相信大家都非常熟悉。
放眼整个民国时期,鲜有林徽因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出身名门的她更是凭借出众的才华为中国建筑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林徽因的成就离不开家族的教育与家风的传承,但如果你以为林家培养出的名人只有林长民和林徽因两人,未免有些孤陋寡闻。
在林氏家族中,还有这样一位英烈,被后世称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并写下了流芳千古的《与妻书》,他就是林徽因的叔叔林觉民。
1887年,林觉民出生于福州一户富贵之家,因家族香火传承的需要,林觉民在出生后便被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叔父林孝颖。
从此叔父变成了父亲,而恰是命运的这次安排,为林觉民创造了十分优越的教育环境,使他从小便成为了一个博学多才的孩子。
林孝颖是当地著名的秀才,读书考取功名的思想在他的脑中根深蒂固,因此林觉民自小便被父亲灌输着“读书参加科举”的志向。
林觉民天生聪慧过人,过目成诵,深得父亲的喜爱,然而林孝颖不知道的是,饱读诗书的儿子,却有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远大抱负。
13岁那年,林觉民参加清末科举考试,学富五车的他没有答题,却在试卷上挥笔写下了“少年不望万户侯”七个大字,随后扬长而去。
在林觉民看来,腐朽僵化的科举制度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更是无法改变整个国家民不聊生的没落境况。
事实上的确如此,在政治颓败的清朝末年,各地战乱频发,洋务运动虽已破产,但求新求变的思想却在中华大地渐渐萌发。
因此,林觉民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林孝颖对儿子的举动大为恼火,但转念一想却又欣赏有加,“少年不望万户侯”是何等的气魄与胸怀。
诚然,对于一个13岁的少年来说,也许是出于他的叛逆心理,也许这就是他的叛逆狂言,但彼时中国缺少的不正是一场华丽的叛逆么?
林觉民的“事迹”很快传开,身边好友都说这个孩子未来绝非等闲之辈,林孝颖也开始重新思考国家的出路和儿子未来的教育问题。
两年后,清廷改革派主政,并举荐林孝颖到全闽大学堂国文系任教,借此机会,林孝颖将15岁的林觉民带入了全闽大学堂。
与旧时的私塾不同,全闽大学堂是一座新式学堂,西方的新思想在这里生根发芽,也令林觉民第一次接触到了自由平等的民主革命思想。
新式思想仿佛一波波巨浪拍打在林觉民的胸口,开民智、兴民权的救国理念,更像开了闸似的,在他的心里迸发开来。
正当林觉民对新思想的洗礼如沐春风之时,一场包办婚姻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1905年,18岁的林觉民应父母之命,迎娶了14岁的陈意映为妻,陈家亦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二人可谓是门当户对。
也许有人会说,接受了自由民主思想的林觉民,怎么会甘愿接受父母为他安排的包办婚姻呢?这岂不是又回到了封建思想的旧时温床?
在笔者看来,清末社会动荡混乱,国家与个人均是前途未卜,对于救国的新思潮只能如投石问路般在摸索中前进,谁都无法彻底笃定。
而且,这世上的事并非都是非黑即白,总有渐变的过程,就像民初的街道上,有人剪了短发,有人留着辫子,却都交汇在同一个时空。
旧时的包办婚姻固然是一种陋习,但不能说这样的婚姻就一定不会幸福,林觉民与陈意映的结合,就是一段美满的姻缘。
包办婚姻最大的弊端,莫过于在洞房花烛前一对新人的素未谋面,仿佛将自己交给了命运,对于即将揭晓的另一半,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然而,当林觉民掀开新娘盖头的一瞬间,四目相对,彼此都怔在那里,时光停滞的瞬间似乎过了一万年,是沉沦在彼此目光中的怦然心动。
一见钟情么?不,这是几生几世至死不渝的缠绵纠葛,这一生的遇见,不过是久别重逢。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没有道理的,那一定是爱情,它没有征兆地来,径自矗立在那里,令人着了魔似的,对它深信不疑。
作为大家闺秀的陈意映,不仅长相甜美,温柔贤惠,更是与林觉民性情相投,婚后陈意映将家中上下打点得非常周到,夫妻二人恩爱有加。
夏夜昏黄的烛影下,陈意映依偎在丈夫身边,听他对西方新思想的高谈阔论,心底里满是崇拜的爱恋。
冬夜斑驳的月光里,林觉民牵着妻子的纤纤玉手,听她诉说心底的细语缠绵,目光中溢满了爱的温泉。
林觉民曾对陈意映说:“如果我们不能一起死去,我宁愿你比我先走一步。”
听到爱人这般说辞,陈意映撅着嘴,有些不高兴道:“你怎能这样狠心,还要咒我不成?”
林觉民深情地望着妻子,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傻瓜,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我在想,如果我先走一步,你一定承受不住失去我的悲痛,我又怎么忍心将悲痛留给你呢?”
不得不说,这般如胶似漆的爱情,怎能让人舍得对“天作之合”的宿命论产生半点怀疑,“门当户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命中注定。
如果说要给“先结婚后恋爱”的婚姻模式找一个成功的模板,那么林觉民与陈意映一定是最符合标准且令人钦羡的一对。
受林觉民先进思想的影响,陈意映开始放开了裹足的小脚,同丈夫一起在家乡兴建女校,并动员家中姐妹和女眷都来上学。
虽然彼时的林觉民还不到20岁,但是凭借着自己的学识与能力,将女校创办得有声有色,林觉民更是亲自参与到教学中来。
从国文到西方文化,从倡导女性解放双脚,到自由平等的民主学说,成为了当时福州“开女智,兴女学”运动中浓妆艳抹的一道风景。
后来,福建省立女子师范学校成立,第一届考入的学员中,就有相当一部分出于林觉民的女校,他的教学不可谓不成功。
当时的中国积贫积弱,备受西方列强的欺凌,林觉民深深感到,开民智固然重要,但要解决中国的根本问题,必须将教育与革命结合起来。
后来,林觉民常常在街头巷尾开展演讲活动,宣传民主革命的思想,在清末混乱的年代,林觉民的僭越行为也将自己推向了危险的边缘。
在当时很多人看来,条件优越的林觉民大可不必加入到这场血雨腥风中来,以林家的殷实家境,他完全可以安然享乐地度过一生。
这种说法莫不是天方夜谭,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家若倾覆,小家何以幸免于难,林觉民深知这一点。
眼看儿子的“事业”越做越好,林孝颖既高兴又担忧,彼时清廷对革命党人大肆追杀,林觉民的思想苗头极会惹来杀身之祸。
于是,婚后第二年,林孝颖便以开阔眼界的名义,安排林觉民到日本留学,当时的日本西方文化盛行,林觉民也想出去学习新的思想。
此去东洋,如果说林觉民有什么不舍,那一定是妻子陈意映。
自从结婚后,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已然成为了彼此的一部分,像是几辈子欠下的厮守,这一生统统还回来。
人未远,泪已落,林觉民何尝不想将妻子带在身边,无奈留学生不允许携带家属,彼时的日本更不招收女学生,林觉民无奈只得只身赴日。
临别之时,陈意映依依不舍地依偎在林觉民的怀里,像被暴风雨打湿了羽毛的小鸟,贪恋着最后一丝温暖的阳光。
望着丈夫心疼的眼神,陈意映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我会在家等着你回来,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就算是为了我。”
林觉民爱抚着妻子的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要开心起来等着我,一放假我就回来看你。”
直到丈夫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陈意映都没有送出门去,她站在只属于两个人的房间门口,任绵长的孤独渐渐将自己吞没。
尽管她知道,半年后便可与丈夫相见,可她依旧不敢去送他,她怕自己会舍不得,那一刻恰似“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而此刻的林孝颖并未想到,将林觉民送去日本,非但没有使他远离祸乱,反而加速了他投身革命的进程。
此时,孙中山、黄兴等大批立志救国的革命人士聚集在日本,志同道合的信仰点燃了林觉民的革命热情,抵日不久后他便加入了同盟会。
在日本留学的日子里,林觉民常以同盟会代表的身份在日本各地的留学生中进行演讲,宣传救国救民的民主思想。
他的演讲慷慨激昂,见地深入骨髓,句句诛心,听者无不为国悲愤,同时为同盟会的壮大做出了巨大贡献。
1911年,同盟会在香港成立统筹部,策划了历史上著名的“广州起义”,作为同盟会的骨干成员,林觉民毅然加入了这场伟大的行动。
为了给起义筹措经费,林觉民回到了福州,虽说每次假期林觉民都会回家,但丈夫的突然归来依然令陈意映欣喜不已。
都说小别胜新婚,何况此时的陈意映已为林家产下一子,夫妻俩更是伉俪情深,然而陈意映却隐隐感到,这一次丈夫回来与往常不同。
回家后的林觉民变得忙碌起来,他总是一个人出门,常常一忙就是一整天,深知丈夫志向的陈意映,不想令其分心,也从不问起。
其实,除了筹集起义所需的资金外,林觉民还有一个秘密任务,就是制造炸药,并秘密将其运送到起义总部香港。
见到儿子突然回家的林孝颖,深感不安,在问及原因时,林觉民只道是:“学校临时放了假,有同学要来江浙游览,自己陪同,顺便回家。”
虽然对儿子给出的理由有所怀疑,但林孝颖也未发现任何其他的蛛丝马迹,然而,此时的陈意映却渐渐担心起来。
见到丈夫每日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陈意映的内心十分不安,她知道丈夫一定在做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当林觉民的秘密任务准备妥当,即将赶赴香港时,陈意映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担忧,扑到丈夫的怀里一把抱住他哭了起来:
“无论你要去哪,一定要告诉我,哪怕是刀山火海,我都愿意和你一起。”
听到妻子的央求,林觉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他何尝不想永远陪在妻子的身边,但此去艰险,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他又怎么忍心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何况此时的妻子已怀有身孕。
为了不让妻子担心,林觉民强忍着泪水,轻轻擦干了妻子脸颊的泪痕:“我的意映卿卿,不用担心,我答应你,很快就会回来。”
然而,陈意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丈夫的这一次离开,竟成了永别。
1911年4月24日晚,香港的夜静谧极了,温柔的晚风从窗外吹进来,像是妻子的纤纤玉手,仿佛触碰之间,那似水的柔情就能流到心坎里。
林觉民知道,明日的起义已是同盟会第十次武装起义,此前九次都以失败告终,无数先辈血洒战场,此次广州之行恐怕亦是不能活着回来。
滨江楼的一间客房里,灯影幢幢,林觉民拿出准备好的两张手帕,准备写下给父亲和妻子的绝笔遗书。
在写给父亲的《禀父书》中,林觉民以寥寥数十字,写出了气势磅礴的告别,尽显英雄气概:
“不孝儿觉民叩禀:父亲大人,儿死矣,惟累大人吃苦,弟妹缺衣食耳,然大有补于全国同胞也,大罪乞恕之。”
林觉民将写给父亲的信收好后,拿起了另一块手帕,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想起临别前对妻子的承诺,虽出于无奈,但终究是负了她。
自己曾与妻子开玩笑,怕她承受不住悲痛,宁愿她早走一步,不成想,如今还是要将这无情的悲痛丢给她,每每想到这里林觉民心如刀割。
望着手中的手帕,似乎捧的愈久就变得愈加渺小,对妻子的愧疚、不舍与惦恋,仿佛千言万语集结在心头,又岂是一张手帕可以承载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想到妻子看到这封信后的悲痛欲绝,林觉民不禁掉下了眼泪。
随后林觉民拿起笔,字字滴血,句句心碎,洋洋洒洒千余字,写下了流芳千古的绝笔《与妻书》,这是他留给妻子最后的惦念。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为吾与汝双栖之所,吾与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
诚然,天人永隔,莫不是对爱情最大的折磨,曾几何时,皎洁的月光下,一对恋人私言切语、恩爱缠绵,如今忆起,恍如隔世。
此刻,明月依旧高悬,而心上的人却只能在梦中相见,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封令人爱恨交加的告白,夫妻用情之深,令人动容。
爱,是命中注定,是不由自主,让他们今生结为夫妻;恨,是生死有命,是身不由己,让他们生在彼时的中国。
如果有来世,是的,一个新文化的追随者,依旧希望能有来世,这样他定会不顾一切地偿还这一生欠下的情。
挥泪写下两封诀别信后,林觉民将它们托付给友人,若是未捷身先死,则拜托友人将遗书转交给父亲与妻子。
转天,林觉民与130名战友,携带武器,直奔两广总督府,拉开了广州起义的序幕,由于敌众我寡,林觉民虽奋力反击,但仍不幸被捕。
面对清廷的严刑拷打,林觉民慷慨回击,毫不示弱,对革命党人的消息更是守口如瓶,宁死不屈,最终壮烈牺牲,那一年他只有24岁。
林觉民的岳父得到女婿被害的消息,担心家人遭受牵连,连夜写信让女儿全家出逃避难。
随后林孝颖托人变卖房产,带着怀有8个月身孕的陈意映及家人,搬到了福州郊区的一幢破旧的房子里。
陈父担心女儿的身体,并未告诉她林觉民遇害的消息,直到有一天,陈意映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正是林觉民的两封绝笔信。
可以想象,陈意映在看到信后的反应,悲伤、无助、委屈、怨恨,或是所有叫不上名的情绪,统统结成一股绳,将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她一边摇着头,口中一边嘟囔着:“不可能,觉民不会骗我的,他一定会回来,他不能死,没有我的同意,他怎么能够死!”
随后,陈意映便昏厥了过去,腹中的孩子也由于悲伤过度而早产。
陈意映醒来后,因无法承受失去爱人的打击,曾多次自尽,都被家人一再救了下来。
在家人的苦苦哀求下,看着两个长相神似丈夫的可怜孩子,陈意映终于打消了自尽的念头,却始终无法从巨大的悲痛中走出。
最终在林觉民牺牲两年后,陈意映郁郁而终,年仅22岁,她终究是抛下了2个孩子,跟随丈夫的脚步一起回到了他们花前月下的新房。
我们无法笃定,这算不算是一个悲剧,也许在陈意映死去的那一刻,她真的找到了她的爱人,我们更愿意相信,那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那里没有人间沧桑,没有民族大义,没有血雨腥风,甚至没有月光烛影,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纯粹的灵魂,直到时间的尽头。
此后,林家的孩子与祖父相依为命长大,尽管中华大地上战火纷飞,他们仍旧随身带着父亲留下的遗书。
这不仅是父亲林觉民投身于人类伟大事业的证明,更是一份世间最为珍贵的爱情的印记。
后来,在儿子林仲新逃亡战争的路上,被强盗抢走了包裹,林仲新急得哭喊道:“这里面有烈士林觉民的遗书,还请高抬贵手。”
所谓盗亦有道,强盗在听闻是烈士的遗书时,便特意在包裹中翻找查看,当他看过林觉民的绝笔信后,感动得跪地痛哭,对英烈敬佩不已。
不但归还了林仲新的随身财物,还护送他一路转移到安全地带。
如今,英烈的身影已离我们远去,留下的只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园中冰冷的碑墙,此刻的他们,想来都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