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喜欢看“连环画”（小人书），许多画面至今仍栩栩如生、活龙活现地留在我心中。如画到一位书生背着书包，不远千里来寻访老师，当他来到老师门口时，看到老师正坐着闭目养神，书生怕打扰老师休息，便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这时，天上正飘洒着鹅毛大雪，待到老师养足精神，打开家门，才看到书生很虔诚地站立在门口，他的双脚已没在雪里。
无须点明，大家一定能够判断，这就是“程门立雪”的画面。这画面在如我般年龄的不少读者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位书生形象一直是我激励自己、鞭策自己要尊敬老师、虚心求教、刻苦学习的精神动力。
老实说，对于“小人书”上画的“程门立雪”，我自幼至成年未曾产生过疑问，而之前很多人、很多书，也都认为“程门立雪”的主人翁是立在门外、双脚埋在雪堆里等待老师的。
然而，最近在查阅历史资料时，我发现“连环画”上这幅影响非常深远的“程门立雪”图与史实稍有出入，画家可能没有仔细查阅“程门立雪”的历史典故而凭“想当然”勾画了当时情景。
“程门立雪”见《宋史·杨时传》：“（杨时）见程颐于洛，时盖年四十矣。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
这段记载的意思是，杨时（字中立，隐于龟山，世称龟山先生，卒谥文靖）在洛阳见程颐时已经四十岁了。一天，他和游酢一同去拜见理学大师程颐先生。他俩来到程家时，见程师正好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他们生怕打扰老师休息，便恭恭敬敬地站立在老师的身旁没有离开，这时天上已飘着鹅毛大雪。程颐醒后，开门一看，屋外的雪已积起一尺多厚了。（此一事亦见《二程（颢、颐）语录》卷十七，引侯仲良《侯子雅言》）。
后来，“程门立雪”被用为尊师重道、虔心求教的典故。元谢应芳《杨龟山祠》有诗云：“卓彼文靖公，早立程门雪。”
用史书记载对照“小人书”上“程门立雪”的画面，便不难发现“小人书”至少有两处与史书不同：一则“程门立雪”的书生不是一位而是两位（杨时和游酢）；二则“程门立雪”是立于屋内，并非立于门外。
笔者曾读到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年出版少儿读物《中华传统美德故事精编》，其中也收编了“程门立雪”的故事，故事里也让杨时“立在门外候着”。看来，收录“程门立雪”的编者并不是根据《宋史·杨时传》，而是深受“小人书”影响吧？
“侍立”，恭顺地站立在旁边伺候，显然不可能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立雪”，是站立到雪深过尺，并不是站立在雪里。“小人书”的绘制者怎么会把杨时从屋内“请”到门外呢？大概因为望文生义，便忍心让虚心好学的“前辈”一直站立在门外雪地里挨冻吧。
当然，相信那位书生（杨时）虔心好学，也不能说一定不愿意恭恭敬敬地站立在门外等候老师，哪怕漫天大雪寒彻心扉；但是，既然是中华文化经典画面，又传至一代代学子的心灵，那解读出什么样的源头、构思出什么样的画面、把握什么样的度与效，不应该是文化（艺）工作者所忽略的。
有时，一个想当然，就把我们与应该小心翼翼地承传的经典文化，隔开一个门内和门外的距离。
栏目主编：黄玮文字编辑：伍斌
本文配图来源：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