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是“一壶浊酒”——诗文中的“浊酒”意象

2024-11-23 11:31 来源: 文化之窗 本文影响了:269人

“一壶浊酒喜相逢”“潦倒新停浊酒杯”“浊酒一杯家万里”……在传统诗词中,“浊酒”是一个频繁出现而让人难以忽视的意象。从唐诗宋词到明清诗歌再到近代诗歌,时有“浊酒”出现。何谓“浊酒”,它在中国的文学传统中有哪些意蕴,在文学的经典化过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农耕时代,随着生产力提高,粮食除了满足人们日常饮食需要,已经有了富余。人们在“果酒”基础上,开始用谷物酿酒。用黍和稻等糯性较高的原料,经过蒸煮,加曲发酵,最后压榨酿造的谷物酒呈黄色,看上去较为浑浊,通常没有经过过滤和沉淀,里面存留部分酒渣,因此被称为“黄酒”或“浊酒”,在唐诗中,“浊酒”还有“蚁浮”“浮蚁”“醪”等别称。浊酒的酿造工艺简单,相对寡味,一般百姓家庭即可酿造,陆游诗有“农家腊酒”,即浊酒。与“浊酒”相对应的则是“清酒”,它选用小米、玉米等黏性小的粮食酿制、蒸馏而成,酒精浓度高、糖分少、色泽相对清透,饮用时无须过滤。酿造清酒的工艺复杂,清酒醇香甘洌,价格不菲,在古代通常为贵族享用。


  在甲骨文中就有了“酒”的记载,《周礼》则是较早记录“浊酒”的典籍,《周礼》将酒分为“五齐三酒”,其中的“五齐”是相对于清酒而言的“浊酒”。酒最早用来祭祀,随着时代的发展,更多的文化意义附着其上,最后形成一种酒文化。众多文人参与到酒文化的构建和推介过程,其中,浊酒作为一种意象,比起清酒更代表一种大众趣味和平民气质。诗歌中的“浊酒”也更为读者所熟悉,诸多带有“浊酒”意象的诗歌因此成为文学经典而被广泛传播。


  最早让“浊酒”一词为人们所重视并不断引用的,应该是陶渊明。陶渊明一生嗜酒,在诗文中多次提到“浊酒”,如“何以称我清,浊酒且自陶”(《己酉岁九月九日》),“虽无挥金事,浊酒聊可恃”(《饮酒十九》),在陶渊明的诗中,“浊酒”体现了他安贫乐道的精神追求。


  唐代以后,“酒”的意象更加频繁进入诗文之中,渐渐成为一种表达个人情绪的独特依托。纵观唐代诗歌,其中最典型的是诗仙李白,他最喜用酒的意象,比如“兰陵美酒郁金香”“金樽清酒斗十千”。其中的“清酒”,不仅彰显出李白张扬奔放的生命力,还体现了他浪漫豪迈的人生态度和诗学风格。


  但显而易见,诗人更喜欢写“浊酒”,以此来表达经历困境后孤苦郁闷的情绪。比如白居易在《快活》中写道:“可惜莺啼花落处,一壶浊酒送残春。”杜甫晚年名作《登高》,“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写出了晚年杜甫的落寂与困顿。苏轼在《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有道:“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陆游更是在诸多诗词中运用“浊酒”的意象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情,他在《杂感》中写道:“一杯浊酒即醺然,自笑闲愁七十年。”还有“浊酒闲倾不满瓶”“但有老盆倾浊酒”“浊酒未倾心已醉”等。后人将杨慎的《临江仙》添加在《三国演义》的开头,其中“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表达了一种经历世事沧桑后的豁达。李叔同在《送别》一词中,用“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表达对友人依依不舍的情绪,“浊酒”与“别梦寒”共同营造了一种孤寂的氛围。


  清酒和浊酒都可以表达个人情绪,但浊酒被赋予了一层沧桑的意味,这份沧桑遒劲的厚重,传达了诗人忧国忧民之思。杜甫的“潦倒新停浊酒杯”和范仲淹的“浊酒一杯家万里”,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杜甫诗中“浊酒”出现频率高,如“浊酒寻陶令”(《奉寄河南韦尹丈人》)“苍苔浊酒林中静”《漫兴九首·其六》。“浊酒”与杜甫“诗史”的定位,和他悲天悯人的思想与忧世伤生的心绪正相匹配。在范仲淹的诗词中,虽然只有一句“浊酒一杯家万里”出名,但它名气很大,而且与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相得益彰。


  杜甫与范仲淹的诗词基本奠定了诗人通过“浊酒”表达家国情怀的传统。这一传统在后世得到继承。清末梁启超有《二十世纪太平洋歌》:“满船沉睡我徬徨,浊酒一斗神飞扬”,表达了作者对国家的拳拳之心。近代秋瑾在其《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中写道:“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表达的则是她希冀各位有志之士群策群力救国图存的家国情怀。由此观之,这些寄寓作者情感的“浊酒”,体现了他们对家国的深沉情感,表达了他们大济苍生之志。


  可以说,中国诗酒文化中的“浊酒”意象,与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相生相伴,诗人在创作诗文之时,将“浊酒”意象融入其中,从而在文学史的长河中,使得带有“浊酒”气息的诗文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学氛围,既表达一种个人情绪,也呈现了一种家国情怀,从而使得诗文逐渐经典化。个人命运的坎坷,国家命运的起伏,都透过诗歌中的“浊酒”意象得以呈现,个人情绪和家国情怀在一壶“浊酒”里相逢,酝酿发酵,形成沉郁顿挫的诗文风格和深厚凝重的家国情怀。而这些文学作品,以“浊酒”为纽带,形成一种经典的中国美学风格,传承至今,影响深远,值得我们深入研究思考。


(作者陈勋系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生,邵阳学院文学院讲师;王洁群系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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