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源：《江淮文史》 作 者：高士振
1927年, 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前夕, 国民党少将师长李明灏, 提出加入中共的申请。在这场震惊中外的反革命大屠杀中, 李明灏接受毛泽东的重托, 冒死营救出400多名共产党人。接着, 他打入国民党武汉豫鄂皖三省“剿匪”总司令部, 巧计窍取大量军事地图, 送达中共中央苏区, 为粉碎蒋介石第四次围剿立下大功。解放前夜, 他受毛泽东、周恩来指派, 单刀赴会, 策动了程潜、陈明仁的湖南起义。李明灏谍功卓著, 毛泽东电示他参加开国大典。李明灏一行人到达北平, 毛泽东亲往火车站迎接。1980年初, 李明灏担任湖北省政协副主席期间, 我曾兼任他的秘书。4月李老检查出肺癌后, 我即陪同李老到北京治病, 不久回湖北治疗, 直至8月25日去世。因以前即知道李老是一位非常传奇的人物。所以在陪同中, 经过多次的动员及挖掘, 李老才露吐心迹。现根据当年记录, 撰成此文。
一封紧急营救信
1927年5月21日深夜, 长沙城里突然枪声大作。奉武汉国民政府第六军军长程潜和中共党代表林伯渠之令, 赴长沙招兵的李明灏 (时任十七师少将师长) 从睡梦中惊醒。他披上军装, 翻身下床, 跑上阳台, 只见满城都是兵, 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他急急忙忙带上手枪, 跑下楼去准备探个虚实。这时, 第二团团长、共产党员李隆光从外面跑进来, 气喘吁吁地向他报告:“经实地侦察, 得知何键命令许克祥袭击省工会、省农会和一些革命组织, 现正在捕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师长, 怎么办?”正在这时, 一位浑身血迹的工人模样的青年人, 随卫兵跑到他的面前, 急匆匆地说道:“我找李明灏师长。”
“我就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来人未有答话, 从嘴里抠出了一个纸团, 交给李明灏, 就钻进了夜幕中。
李明灏将李隆光拉进里屋, 急忙扒开纸团, 几行苍劲有力的草书映在眼前:“国共合作破裂, 共产党人将遭到大肆捕杀, 请设法营救。”落款为:“毛泽东”。看了纸团后李明灏大吃一惊, 将毛泽东的密信折好, 放进了贴身的衬衣口袋。这位对国共合作充满了信心, 并早在几个月前就向中共代表林伯渠提出申请, 要求加入共产党的国民革命军的少将师长, 脑海里浮现出了他与毛泽东交往的一段段情景。
突变的形势, 令李明灏不容半点犹豫, 他即令李隆光:“你带领部队全副武装, 马上赶到省工会、农会去抓共产党, 抓得越多越好。”
黎明时分, 李隆光带着部队果然抓回了80余名男女工人和农民。李明灏把李隆光叫到一边, 贴着他的耳根交代了一番, 李隆光立即将抓来的70多名男性共产党员和积极分子关在大房间里, 把剩余6名女性共产党员另外关在楼上的小房间里。
“不准走动, 紧闭大门!”李明灏向部队宣布了禁令。
不久,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撞击声传来, 李明灏紧握手枪, 带领一帮人马走到大门口一字排开。
“谁?干什么的?”李明灏厉声问道。
“我们是奉许团长的命令, 来搜查共产党的!”门外尖声怪气地叫喊着。“我们这里是第六军招兵司令部, 没有共产党, 请走吧!”李明灏大声解释道。
“不行!我们团长说, 任何地方都要严加搜查, 不能漏掉一个共产党!”门外的军官一边嚷着, 一边用枪托使劲地砸门。
“混蛋!等着, 开门!”李明灏火了。
勤务兵刚把门打开, 一位满脸黑麻子的中尉排长带着20多个兵就往屋里冲, 李明灏一个箭步上前堵住了去路, 大喝一声:“站住!不相信我们是招兵的吗?可以进去看看, 但要规矩点。”
大麻子见是一位少将, 立马威风减了一大半, 只好老老实实地跟在李明灏等人的后面向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 大麻子定睛一看, 果然是一群新兵在操练, 立刻点头哈腰地说:“长官, 对不起!对不起!”带着部下灰溜溜地走了。
原来, 知道许克祥要挨家挨户搜查共产党的李明灏, 吩咐除了6位女性共产党员不便装扮新兵仍藏在楼上休息外, 其余的都换上了新军装, 在李团长的统一指挥下操练, 才混过了刚才那一关。
为防万一, 李明灏增设了岗哨, 并派李隆光等人刺探了一些有关何键、许克祥反革命政变的消息, 得知在短短的3天时间里, 贾云吉、李异云等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及工农革命群众4000余人惨遭杀害和逮捕, 担任中共湖南省委书记的李维汉等人的家也被抄了, 何键还命令许克祥派特务到处搜查中共中央农民运动委员会书记毛泽东。腥风血雨的长沙城不是久留之地, 李明灏决定按照毛泽东的密信采取行动, 营救共产党人尽早逃出虎口。
3天后的早晨7时, 李明灏命令部队提前开了饭。饭后, 给扮成新兵的共产党人每人发一支步枪扛在肩上, 夹在老兵中间, 拉到郊外去搞军事演习。全副武装的李明灏走在最前面, 刚出招兵司令部不远, 就碰到了许克祥设的关卡。一位连长挥动着手枪, 拦住了去路, 气势汹汹地盘问李明灏。李明灏耐着性子一一作了回答, 但那位连长就是不放行, 李隆光“咣”的一声把手枪子弹上了膛, 冲向前去, 抓住那位连长的衣领, 用枪口顶着他的太阳穴:“我们是国民政府直接指挥的军队, 你管得着吗?不放行老子毙了你!”
“毙了我也不放行, 这是许团长的命令!”
“什么许团长, 给我冲过去!”李隆光一声令下, 部队冲进了哨卡, 但那位连长已发出暗号, 三边工事上都架起了机枪。
正在这时, 许克祥带领巡逻大队路过这里, 李明灏迎了上去:“许老弟, 我们都是国民政府的部队, 你执行戒严公务, 我执行招兵公务, 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你的部下竟想动武, 请你好好管教管教。”
官大一级压死人。许克祥一看对方官职比自己高两级, 只好命令哨卡收起了机枪, 但狡猾的许克祥不吭声不吭气, 一双贼眼一个劲地在穿新军装的士兵身上直打转。他前看后看, 左看右看, 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才撕了一张特别通行证递给了李明灏。就凭着这张特别通行证, 李明灏带着部队顺利地通过了七八道关卡, 来到岳麓山脚下。他叫那些装成新兵的共产党员和积极分子脱下军装, 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 又送了一程, 并嘱咐他们到农村去寻找党组织, 重新干革命。李明灏目送那些同志走远了以后, 命令部队胡乱地放了一阵枪, 打了几个转才回城。
在白色恐怖笼罩下的长沙城, 进行反革命政变的何键仍在抓人、杀人、放火、抄家, 岗哨、关卡设得更多了, 查得更严了。这一切都使李明灏更加着急, 男的可以装成新兵出走, 女的又怎么办呢?他想来想去, 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叫妻子打扮成官太太的样子, 坐在一顶高级轿子里, 叫6位女共产党员扮成女佣人, 候在轿子两边, 夹在部队中间。李隆光团长带一个班在前面开路, 李明灏自己带一个班在后面压阵, 装着陪太太去郊外游玩的样子, 大模大样地朝城外开去。可不到半个小时, 就被何键设下的关卡拦住了, 他们仗着人多势众, 蜂拥而上, 一下就将李明灏的部队切成三截包围了。
危急时刻, 何键的部下端着刺刀, 掀开了轿门帘, 逼出了李明灏的妻子, 并将明晃晃的刺刀对准6位手无寸铁的女共产党员进行盘问。忍无可忍的李明灏看到6位女共产党员随时都有露出破绽而被捕的危险, 他大吼一声:“住手!不要欺人太甚!”举着手枪, 凭者个大力猛, 冲出了包围圈。正当他向轿子靠拢的时候, 几十条长枪张着黑洞洞的枪口, 把他团团围住了。
“不准开枪!”一位国民党高级将领翻身下马, 包围李明灏的士兵立即闪开一条道路, 李明灏定神一看, 来人正是三十五军军长何键。
“何将军!我执行程潜将军之令赴长沙招兵, 忙碌数日, 今天带我夫人到郊外去散散心, 可你的部下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要用乱枪打死我, 我要告到蒋总司令那里去问你的罪!”李明灏铁青着脸气愤地说道。
“对不起!李将军, 部下无知, 请多多海涵!”说罢, 把马鞭一扬, “都是些饭桶, 还不赶快夹道欢送李将军出城!”
李明灏重新整理好了部队, 从容地向郊外走去。送走了6位女共产党员之后, 李明灏才换了条小路回到了城里。就这样, 他将马日事变中营救出来的80多位共产党人和积极分子全部安全地救出了虎口。后来, 这些同志大多成为秋收起义的骨干。
奉命潜伏
1930年11月至1931年9月, 毛泽东和朱德等人以“敌进我退, 敌驻我扰, 敌疲我打, 敌退我追”的游击战术, 连续打败了蒋介石的三次围剿。但毛泽东等人料定蒋介石决不会甘心失败, 必定会发起更疯狂的第四次, 甚至第五次更大规模的围剿。
有一天, 任红军第一方面军总政治委员的毛泽东低头沉思, 不知在为什么犯愁……突然, 朱德拿着一封信快步走来:“总政委, 这是上海地下党组织转给你的。”
毛泽东连忙接过信, 拆开一看:“李明灏, 是不是1924年经你介绍, 经常请我与恩来到广州北较场陆军讲武学校讲课的那位教育长?”
“正是他!听地下党组织的同志们讲, 在马日事变中他按照你的密信, 营救出了一批共产党员和工农积极分子, 结果被人告到老蒋那里去了, 要不是一些人力保, 险些脑袋搬家。但他没有退缩, 继续与聂荣臻等同志秘密联系, 又帮助我们搜集了不少重要军事情报, 并从中得知蒋介石要向井冈山发动第四次更大规模的围剿, 所以他坚决要求上山, 说是要助你一臂之力。”
经朱德提及往事, 毛泽东对李明灏产生了更大的信任, 正为反围剿急需军用地图而犯愁的毛泽东对朱德说:“助我一臂之力, 这很好哇!能不能请他帮我们搞一些军用地图?”
“好!我一定叫地下党组织向李明灏转达你的要求。”
不久, 在上海等待上山的李明灏接到了毛泽东的密信, 他风雨兼程赶到了武汉, 利用过去的老关系, 打进了设在武汉的豫鄂皖三省“剿匪”总司令部, 担任了少将参议, 并负责作战业务。
上班第一天, 面对一张张精致的军用地图, 李明灏心急手痒, 恨不得一下子将总司令部的所有军用地图统统拿走, 插上翅膀飞向井冈山, 亲手送给毛泽东。可一面他又暗暗地警告自己:“沉住气才能干大事。决不能出一点乱子。”的确, 当时武汉“剿匪”总司令是蒋介石亲自挂帅, 副总司令是张学良, 主持日常工作的秘书长杨永泰为人奸诈, 诡计多端。在这种情况下, “借图”如同虎穴取食, 龙口抢珠, 绝非轻而易举之事。
第二天, 他静下心来, 一上班就借来了十几张军用地图, 趴在桌子上, 时而用多功能作战绘图尺这里量量、那里比比, 时而用铅笔在绘图纸上画着各种符号。他一丝不苟, 一天两天三天, 坚持做着自己的作战业务研究。
一天上午, 正当他聚精会神工作时, 一位长官模样的人物走到他的身边, 低下头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后, 拍着他的肩膀高兴地说:“好极了!我们这里就是需要像你这样钻研作战业务的人才。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被打断了思路的李明灏刷地一声站起来, 一一作了回答。当长官得知他是日本士官学校的早期毕业生时, 更加满意地说:“你在这里搞作战业务正好对口, 今后你就负责整个总部作战业务的研究工作吧。”并叫来机要室的女秘书, “这位是李参议, 今后他借用作战业务研究小组的军用地图, 你要尽量提供方便”。他就是蒋介石的心腹, 主持“剿匪”司令部日常工作的秘书长杨永泰。
得到上司夸奖的李明灏变得更加老练沉着了。几天来, 他还是如往常一样, 借多少登记多少归还多少, 手续齐全, 彬彬有礼。这样一来, 又得到女机要秘书的好感。时间一长, 这位机要秘书被一表人才的李明灏迷倒, 打破了惯例, 要多少, 要什么样的, 都由李明灏自己进机要室打开保险柜自由地挑选。本来可以下手的李明灏还是警告自己, 一定要遵守借用军用地图的一切规章制度, 争取到女机要秘书最大限度的信任。有时, 他还帮着这位女机要秘书收拾摊子, 女机要秘书对他更加信任。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 李明灏察言观色, 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他采取了多借少登记、勤借勤还等办法, 把搞到的地图顺手锁进自己的桌内, 等到他值班时, 再乘机装进大皮箱里。日积月累, 大皮箱已装了一大半, 但他并不满足, 为了给红军多带点礼物, 他决心再多“借”一些。谁料, 不久机要室传出了丢失军用地图的爆炸性新闻, 杨永泰立即在总部掀起了查找军用地图的风浪。好在有女机要秘书“李明灏是最规矩的”口供, 又有杨本人的好印象, 李明灏才未被卷进漩涡之中。查来查去, 毫无结果, 最终还是以“一位中校作战参谋不慎丢失了两张军用地图”为名, 平息了这场风波。
幸免于难的李明灏, 心中总是惦记着井冈山上盼望军用地图的红军, 他又开始冒险行动了。表面上变得更守规矩的李明灏, 改变了“借用”地图的办法, 他经常把几张当一张数, 有时看准机会, 来个顺手牵羊, 更是不留半点蛛丝马迹, 如此这般, 收获不少。一天, 他值班到深夜, 正当他从桌内拿出地图往大皮箱里装的时候, 一道强烈的手电筒光向他扫来, 他迅速将大皮箱往床底用劲一推, 顺手拿出白天画的作战地图平铺在桌上, 再将绘图工具摆出来, 然后趴在桌上装作打盹的样子。当查班长官开门进来时, 看到李明灏累得睡着了, 他走上前轻轻拍醒了李明灏, 感动地说:“已是深更半夜了, 还在研究作战业务。真不愧为我们党国的好将才。”
李明灏假装揉了揉眼睛, 站起来, 眨了眨眼一看, 原来是作战处长, 李明灏马上道:“处长辛苦了, 本人业务浅薄, 不加紧苦练难以胜任长官交给我的重任, 我只有笨鸟先飞, 多熬点夜。”
作战处长关切地说:“明天再练吧!还是早点休息。”说完, 退出了值班室。
就这样, 机智的李明灏几次都化险为夷。经过几个月的努力, 他终于将红军需要的军用地图都“借”齐了。他立刻用暗号通知中共地下党人刘仁霖。刘仁霖立即派了一位湖南妹子, 化装来到武汉, 与他接上了头。
李明灏跟上司谎称湖南妹子是自己的表妹, 马上要到国外留学, 出发之前特地来武汉买些东西, 并请了一天假, 陪着那位“表妹”逛大市场, 买了不少东西回来。担心夜长梦多的李明灏, 当天下午就办好了夜间特别通行证。到了晚上8时, 他特地向杨永泰请了假, 说是送表妹上船。8时15分, 已换上便服的李明灏和打扮成官太太的湖南妹子坐上了黄包车。
在昏暗的路灯下, 黄包车向码头疾驰而去。约莫10分钟光景, 便来到了第一道岗哨, 李明灏掏出特别通行证, 晃了晃, 哨兵就打开了铁门。又过了10多分钟, 黄包车正准备往一条巷子口拐弯时, 一群便衣警察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 挡住了去路。
李明灏照例把特别通行证一晃, 可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 几个人冲上来, 七手八脚地把李明灏和湖南妹子拉下了车, 然后提下大皮箱, 砸开了锁。湖南妹子一看不妙, 知道机密即将暴露, 她发疯似地扑过去, 拉着便衣警察又撕又打, 不准他们开箱。费了一番周折, 警察打开了大皮箱, 一看里面全是一些换洗衣服和女人的用品, 他们大失所望, 弄得湖南妹子也摸不着头脑。但有几个警察还是不相信, 用警棍围着黄包车这里敲敲, 那里捅捅。一个领头的捅到车底, 觉得声音有些异常。“不妙!”李明灏险些叫出声来, 但他马上又镇定地掏出军官证给那个领头的看。“少将参议还坐黄包车?”领头的有些不相信。李明灏马上说:“难道我与太太奉命打进苏区搞情报工作, 还非得大张旗鼓不可吗?”那人看了李明灏与湖南妹子几眼, 觉得像是搞秘密工作的打扮, 于是, 几声“对不起”后, 吆喝着那帮人走开了。
李明灏与湖南妹子又坐上了车, 黄包车换了一条小道拐进了中共地下党组织的联络点。大门打开了, 黄包车被推进客厅, 踩车的师傅从车底的夹层中拿出了大皮箱。
临别时, 中共地下党联络点负责人传达了刘仁霖的指示:“党组织叫你务必寻找借口, 马上离开武汉, 以免遭灾。”第二天, 李明灏在上司面前要求去河南慰问冠英杰部, 紧接着又以去南昌向陈诚汇报情况为由, 到了南京。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才听说武汉“剿总”丢失了大批军用地图, 查来查去没有一点线索。杨永泰怕担责任, 就把此事按下去了, 使这件悬案不了了之。
一大批军用地图迅速送到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手里, 他们如获至宝。红军在军用地图的帮助下, 如虎添翼。他们巧布神兵, 出奇制胜, 全歼了国民党第十一、五十二、五十九大部, 活捉了师长李明、陈时骥, 彻底粉碎了蒋介石在飞机、大炮掩护下的40万大军疯狂进攻井冈山根据地的第四次大围剿。
再次临危受命
到了南京的李明灏, 开始从事军事教育工作。由于他的博学多才, 又取得了蒋介石的信任, 晋升为中将。在此期间, 他曾以教坛作掩护, 智斗别动总队长康泽, 使400多名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免遭暗杀。他还接到李维汉的密令, 将中共地下党人黄龙安插在第一战区长官程潜身边工作, 为中共搜集情报。1933年至1947年间, 他又多次冒着极大的风险, 为中共做了大量工作。但是, 时代的潮流又把他推到了一个重要的革命关口。
1949年2月18日, 解放军百万雄师即将飞渡长江的前夕, 蒋介石命令他的虎将陈明仁以华中剿总副司令兼第一兵团司令官的身份, 率领七十一、二十九军开赴长沙, 不久又把扩编的一○二、一二三、十四、一○○军及3个旅的部队交给他指挥, 命令他死守长沙城。一切安排妥当后, 蒋介石胸有成竹, 他认为程潜与爱将陈明仁, 在湖南会拼尽全力为他阻击即将南下的人民解放军。
殊不知, 6月上旬, 程潜已通过中共湖南省委地下党组织将起义《备忘录》转呈了毛泽东。毛泽东看到后, 立即亲笔起草了“赞同程潜和平起义方针和部署”的密信, 迅速通过李明灏送到了程潜手里。但早有察觉的蒋介石已经先下手了, 他剥夺了程潜的兵权, 还密令白崇禧威逼程潜, 如果不听命令, 就叫陈明仁把他杀掉。徒有空名的长沙绥靖公署主任兼湖南省政府主席程潜, 此时不但是光杆司令, 而且还处在蒋介石等人的严密监视下。所以说, 湖南和平起义大计能否实现, 关键在于掌握兵权的陈明仁。
渡江战役打响以后, 积极督促陈明仁与解放军决一死战。面对越来越严峻的形势, 毛泽东等人正为物色一位最得力、最可靠的人去专门做陈明仁的工作而着急。
“我看李明灏完全可以胜任。”周恩来提醒毛泽东说。“经过几十年的生死考验, 李明灏已成为我们的挚友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 他是陈明仁的老师, 而且同他私交很好。”周恩来说得十分肯定。
毛泽东听了, 点了点头说:“好吧!就叫他去。”周恩来将毛泽东的密令传达给了李明灏。
7月26日, 解放军四野和中共中央中原局的领导, 遵照毛泽东的批示成立了以金明为首的5人谈判代表团, 力保李明灏做陈明仁的工作。当天, 5人代表团抵达平江, 陈明仁马上派他的亲信程星龄和李君九开专年接李明灏一人进入长沙城。陈明仁的这一招, 打破了5人代表团的事先安排, 考虑到长沙城内情况十分复杂, 除李明灏本人外, 大家一致反对他孤身一人进城。李明灏却坚持道:“是毛泽东派我来专门做陈明仁工作的, 理当前往。如若不去, 陈明仁会说共产党没有谈判诚意, 第一次就失信, 难保和平解放大计成功。今天他主动邀请, 正中我意, 我非去不可。”
军车在公路上如闪电般奔驰着, 李明灏望着窗外的田野与村庄, 不由得想起这次行动是关系着家乡父老生死攸关的大事, 实在是责任重大。
车进入城区, 又拐了几道弯, 来到了陈明仁的司令部。李明灏认定学生会出来迎接自己, 哪知他一下车, 全副武装的哨兵一个立正, 威严地分立在大门两边, 给李明灏来了一个下马威。
程星龄把李明灏领到陈明仁的办公室时, 昔日的学生对老师一不问好, 二不让座, 三不倒茶, 却把脸拉得老长老长的, 像个泥菩萨一动不动地坐在上面。李明灏真想发火, 但转念一想, 要以大局为重。他忍下气, 还是先开口问道:“你请我来想谈些什么?事到如今, 你为何不同程潜主席按原定计划通电起义呢?”
“通电起义?说得太简单了!”陈明仁从椅子上跳起来, 大声说。
“那你有什么想法?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 没关系。”李明灏平心静气地说。
老师的诚意, 终于打开了学生的话匣子。
“我问你, 毛泽东说欢迎我起义是真还是假?他会不会算我四战四平的老账?我过去以后, 我的部队还归不归我统率?我还有没有指挥权?会不会把我当降将看待?会不会把我的部下当俘虏处理……”陈明仁一口气提出了十几个问题, 到了最后, 还敲着桌子逼着李明灏表态, 声称如果有半点不满意, 宁愿战死, 决不起义。
李明灏耐心地听完了陈明仁的发问后, 板起了面孔, 走到陈明仁的桌前, 用既严厉又关切的口气说道:“共产党不像国民党, 毛泽东更不像蒋介石。共产党说话算话, 毛泽东更是说一不二。毛泽东通过章士钊转给你的信上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只要你站过来, 我们就重用。别的例子不用多说, 我一个国民党的中将, 今天都成了毛泽东的全权代表, 对于你提出的问题, 还是一句老话, 只要你过来, 我们当即兑现, 保你满意。”李明灏的一席话, 消除了陈明仁的许多疑虑。
夜已经很深了, 师生二人仍在推心置腹地交谈。经过李明灏的耐心说服, 陈明仁表示坚决参加通电起义。李明灏高兴地握着他的双手, 预祝他顺利地走向光明, 并提醒他说:“要想顺利, 必须要假戏真作, 掩人耳目, 你远有蒋介石, 近有白崇禧, 大军压境, 特务盯梢, 你的处境十分艰难, 时时应该慎重。”
根据李明灏的授意, 陈明仁连日来发表了多篇“反共”演说, 高喊与“共匪”血战到底, 还拉出部分部队在城区内挖战壕、筑工事、修碉堡、搬运武器等, 造成了一派坚决抵抗解放军南下的战斗气氛, 暗中却频频与李明灏及和谈代表会谈, 就起义中许多具体问题达成了协议, 一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离通电起义只有3天了, 但就在8月1日上午, 陈明仁的稽查处长毛健均因民愤太大而被抓获, 李明灏决定交给中共处理。陈明仁得知后暴跳如雷, 质问李明灏为什么把他的部下交给中共处理。他拍桌子逼着李明灏放人, 如果不放, 就要撕毁全部的起义协议, 不参加起义。不管李明灏怎么解释, 陈明仁根本不听, 使李明灏颇为难堪, 整个代表团都束手无策。为了按照起义部署行动, 他亲自把毛健均交给了陈明仁, 但陈明仁没有半点感谢之意, 反而当众宣布, 暂不考虑起义, 李明灏束手无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蒋介石指使黄杰与邓文仪两员大将亲带重金和手令, 来到陈明仁的司令部。心情正烦躁的陈明仁一见老朋友来了, 又是让座, 又是倒茶, 显得十分热情。肩负重任的黄、邓两位特使, 看见陈明仁的情绪很好, 黄杰开门见山地说:“委员长见老兄在前线日夜运筹, 颇为辛苦, 特派我们两人带重金来慰问老兄。”说着, 他从大公文包里拿出几十根闪闪发光的金条放在桌上, “这里还有委员长的亲笔手令, 老兄务必执行, 望老兄再创造一个四战四平的辉煌成绩, 保你官运通达, 荣华富贵”。
正为人生面临着再次选择而心神不定的陈明仁一听, 深感为难, 默不做声。黄、邓二人一见此状, 相互使了一个眼色, 邓文仪便换了个面孔说道:“你是不是已被‘共匪’收买了?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许了你多大的官?你受委员长多年的栽培, 只能做不成功便成仁的党国英雄, 不能做委员长的叛将。”只听得“咚”的一声,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支崭新的美式手枪, 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这是委员长赐给你的, 要你随时带在身边, 当你战到不能为党国效忠时, 就用这结束自己吧。”
“什么?委员长是这样吩咐的?”陈明仁感到非常震惊。
“是的!”傲慢的黄、邓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那好, 请二位转告委员长, 重金我坚决不收, 我是委员长的学生, 为党国效劳是我的本分, 如果靠重金来刺激我与‘共匪’决战, 岂不是小看了我陈明仁吗?其他的我收下, 并一定照办, 请委员长放心。”
黄杰与邓文仪一听, 连连夸道:“真不愧为委员长的虎将。”说着, 将金条捡进了公文包, 便匆匆离去了。
自从与陈明仁闹翻后, 李明灏急得茶饭不思。当他得知蒋介石派亲信再次拉拢陈明仁时, 忍不住闯进了陈明仁的公寓。余怒未消的陈明仁, 对李明灏的到来十分冷淡。李明灏没有计较这些, 自己倒了一杯茶, 端了一把椅子坐在陈明仁的身边。“我不怪你犯上冲撞老师, 老师总是爱护学生的。但是, 做人要有人格, 何况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级将领, 说话不能出尔反尔, 不能把你的几十万官兵的生命当儿戏, 更不能把你自己的前途当儿戏。你总吹嘘你的四平战绩, 你总认为四平一仗造就了你军事生涯荣誉的顶峰, 恰恰相反, 蒋介石听信谗言, 却把你贬到了人生旅途的最低谷。什么高官厚禄, 都是骗你的鬼把戏!难道你还没有领教够吗?我老实告诉你, 毛泽东派我来与你谈判, 绝不是打不赢你, 而是为了3000万家乡父老们免遭涂炭, 也是为了你自己和你的几十万兄弟们的前途与生命着想。现在解放军已用多于你几倍的兵力三面包围了你, 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走向光明。否则, 就是自取灭亡, 并落得千古骂名, 你要好好想一想。”
李明灏的话如重锤般句句敲打在陈明仁的心上, 他越听越惭愧, 渐渐地低下了头。最后, 他紧握着李明灏的双手, 饱含热泪地说:“还是老师最了解我, 还是老师在真正为我好。我追随蒋校长几十年, 不是我对校长不忠, 而是校长对学生不真。我为校长出生入死, 南征北战, 但在今天兵临城下的危急关头, 他却送来了叫我自戕成仁的手枪。相比之下, 毛泽东比他光明磊落得多, 他亲派老师苦苦相劝, 一切为我着想, 一切为三湘的父老乡亲们着想, 令我感受甚深。”说到这里, 他从怀里掏出蒋介石命令他杀掉程潜的手令和让他成仁的手枪, 一起交给李明灏, 坚定地发誓:“从今天起, 不管遇到什么情况, 我陈明仁决不变卦, 如果再有反复, 老师你就用这把手枪处决我吧!我宁愿做光明正大的小鬼, 决不做所谓的党国英雄。”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李明灏陪同陈明仁来到和谈代表团的驻地, 陈明仁郑重地向金明团长递交了完全赞同和平起义方针和部署行动的起义协议书。
1949年8月4日上午, 陈明仁与程潜发出有37名国民党高级将领联名的起义通电, 正式宣布自即日起脱离国民党政府, 加入共产党的人民政府, 与人民为伍。
8月5日, 陈明仁率部迎接人民解放军进城, 毛泽东高兴地发来了“大义昭著, 溥海欢迎”的嘉勉电。
8月中旬, 毛泽东委任陈明仁为湖南省临时政府主席、湖南军区副司令员及由起义部队改编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一兵团司令员等要职, 1955年更是授予他上将军衔。
9月上旬, 李明灏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 毛泽东委其作陪程潜、陈明仁, 赴京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及开国大典。7日抵京时, 毛泽东亲往火车站迎接他们, 还特设家宴为他们洗尘, 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 陪同他们游览故宫和天坛。在交谈中, 毛泽东对李明灏几十年如一日为中共所做的革命工作给予了极高评价。
1955年, 李明灏被授予一级解放勋章, 并被委任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委员会委员。李明灏还先后任中南军政委员会民政部副部长及湖北省副省长、省政协副主席等职, 直到1980年病逝, 享年83岁。
【作者简介】高士振,，湖北省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办公室原副调研员, 长期从事文史资料征编工作, 编著有《开国大典》《毛泽东净化北平定国都》《旅台名人录》 (湖北卷)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