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档案》系列:乱世女杰(3)

2024-11-23 19:22 来源: 文化之窗 本文影响了:2446人

十一、再入虎口不复还

圣诞节行动就这样失败了,前功尽弃。郑苹茹回到家,越想越伤心,一夜泪水未干。

而这时,嵇希宗却正在上司面前愤怒地指责郑苹茹和周鹤鸣,把失败原因全推在这两个人身上。他说,郑苹茹不该神情太紧张,她沉不住气,不停地朝玻璃窗外张望,她这样做,不等于是给丁默邨发信号吗,怎能不引起他的警觉?再说周鹤鸣这个笨蛋,一点儿头脑也没有,既然行动已经失败,丁默邨已经跑掉,你开枪追击有什么意义呢?这只能有一个结果:暴露我们的意图。

听了嵇希宗的汇报,陈宝骅好不沮丧,连声哀叹说:“事情弄成这个样子,我如何向上峰交待?”嵇希宗却拍着胸脯安慰陈宝骅:“表兄,你放心,他丁默邨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以后的事由我来安排,包在我身上了!1940年的元旦就要到了,就让他姓丁的过一个元旦吧,我保证叫他狗日的活不过春节!”

“希宗弟,那就全仰仗你了!”

嵇希宗约见郑苹茹,对她百般安慰、鼓励。他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事情不怪我,更不怪你。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没有引起丁默邨的丝毫怀疑。千怪万怪都怪周鹤鸣,他装扮成个黄包车夫,怎能不引起丁默邨的注意?再加上他处事不镇静,探头探脑,又是那么一身打扮,丁默邨肯定把他当成了共产党的刺客。你再进一步想想,丁默邨跑出来后,开枪追赶的是谁?是他“共党分子”周鹤鸣,我和你都没暴露身份,对吧?所以说你尽管放宽心,继续与丁默邨来往,跟他一起痛骂“共党分子”。

听说要叫郑苹茹再入虎口,周鹤鸣心里一惊,立即拜见陈宝骅,希望陈收回成命。陈宝骅求功心切,顾不得周的劝阻,说道:“此事我已交嵇希宗全权负责,你不得干扰,否则以军法论处!”

郑苹茹惊魂未定,不想再进入“76号”。但是经不住嵇希宗以“未婚夫”身份的一次次劝慰,再加上自己也想将功补过,终于决定再冒风险。

这一日,嵇希宗再次约见郑苹茹,说道:“苹茹,我想了个好办法。你现在不妨先给丁默邨打个电话,探探他的口气。如果他那边的情况符合我们的推测,那你再进去就会万无一失。”

郑苹茹觉得言之有理,立即就给丁默邨打电话,口吻亲密无间:“默邨,是你吗?我是苹茹呀!你好吗?那天可把我吓坏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这几天我天天提心吊胆,夜里尽做噩梦……”

丁默邨回话的内容,果然在嵇希宗的预料之中。他说道:“苹茹,小宝贝,你不必害怕,那天只是小事一桩,一个共党分子想制造骚乱,自不量力。我很好的,这几天太忙,正等着你给我打电话呢!你快来吧,我的身边怎能少了你这个秘书?”

“怎么样,我的判断没有错吧?”嵇希宗洋洋得意。

但是郑苹茹仍是心有余悸,一想起“76号”的层层关卡就头痛,每一层关卡都像是一道鬼门关。这时,嵇希宗又献出一个绝妙主意,拍手叫道:“苹茹,我想好了,找一个人为你保驾!”

“为我保驾?谁?”

“日本人呀!”

“日本人为我保驾?”

“你忘了吗,你说过你在一次宴会上认识了日本宪兵队沪西分队队长横山,对吧?”

“对,我见过这人。”

“据我掌握的情报,这家伙也是个色鬼,也经不起美人计的诱惑,并且他早已对你垂涎三尺。你去找他,让他亲自护送你到76号。丁默邨就怕日本人,有日本队长给你撑腰,看他们谁敢动你一根毫毛?”

嵇希宗的这一个个“绝妙主意”,其实全是一道道催命符,催着叫郑苹茹自投罗网。嵇希宗好大喜功,他哪里顾得上别人的安危?反正郑苹茹只是他手中的“运用人员”,拿“运用人员”孤注一掷,何乐而不为?而郑苹茹的一颗心却是纯而又纯,真而又真的。她不能原谅自己的失误,她盼望着弥补过错。“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每每想起秋瑾烈士的诗句,都禁不住热血沸腾。“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这也是秋瑾的诗,是多么气壮山河、催人泪下啊!忘不了国恨家仇,忘不了父亲的悲叹、哥哥的牺牲;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生前死后的名节,纯洁如白云的郑苹茹,从来没考虑过这些,后人们啊,应该拿什么样的笔墨来记录她短暂的人生?

含泪告别嵇希宗,第二天,瞒着父母和弟弟,郑苹茹再入虎口。

她来到了沪西日本宪兵队,队长横山一见郑苹茹便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主动提出要亲自带着摩托车队送她到“76号”,并且电话通知“76号”作好迎客准备。

“76号”接到电话,立即进行布置。

“76号”共有四道关卡,一道比一道布防森严。

第一道卡,顺利通过,守卡的特务向横山队长和郑苹茹立正敬礼。第二道卡,依然畅行无阻。第三道卡,由“76号”内的日本宪兵队队长涩谷亲自出面恭候。两个日本宪兵队长见面,握手寒暄一番,横山被请到了会客厅饮茶,他的“交接”任务完成,郑苹茹从他手里交到了涩谷之手。涩谷满面笑容:“郑小姐,请上轿车!”

上轿车?就在这“76号”大院里行走,何必还要以车代步?正在郑苹茹疑惑之际,突然从屋子里冲出两个人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郑苹茹。这两个人,一个被称做“杀人魔王”,一个被唤为“杀人魔鬼”。“魔王”是“76号”警卫大队大队长吴四宝;“魔鬼”是第一行动队队长林之江。郑苹茹感到了势头不妙,但是她强自镇静,说道:“轿车就不必了吧,我自己走进去……”话还没说完,只见吴四宝向林之江一歪嘴,林子江便上前,穷凶极恶地把郑苹茹推上汽车,边推边骂:“臭娘们儿,别再他妈的装腔作势!”说着,用手枪抵着郑苹茹的胸捕,厉声命令司机,“开车!”

郑苹茹只觉得天旋地转,此时才终于醒悟,自己掉进了丁默邨和日本人设置的陷阱。

汽车开到了忆定盘路(今江苏路)37号,这里是第一行动大队的队部,也是秘密囚禁“犯人”的黑窝。


十二、残忍的审问

诱捕郑苹茹,老奸巨猾的丁默邨始终只是躲在幕后。

圣诞节的宴会,丁默邨姗姗来迟,并且没有把美女秘书带在身边,使得等候他的主人和客人们都大为诧异。等到丁默邨吞吞吐吐道出原因后,整个宴会厅便“轰”一声炸锅了,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乱哄哄。有人叹息:想不到,想不到,那么一个天仙般的美女,怎么是个“重庆分子”?有人摇头:不会吧?是不是丁主任遇到了其他什么麻烦,也许这事根本与郑小姐无关?而丁默邨的副手(也是官场上的敌手)、“76号”副主任李士群却是幸灾乐祸:“丁老兄,我早就提醒过你,你怀里抱的不是一位仙女,而是一颗定时炸弹,你就是不相信!这个臭女人,如果不把她缉拿归案,我这个副主任就坚决不干了!”丁默邨慌忙向李士群赔笑脸:“李老兄,你何必生气呢?要抓住她还不容易吗,这事就全权交给你办,我一定全力支持!女人嘛,不过是换洗的衣服而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既然你姓丁的有这句话,我李某也就不讲客气了。于“公”也罢,于私也罢,李士群都必欲置郑苹茹于死地而后快。

李士群把主审郑苹茹的任务交给佘爱珍。

佘爱珍是臭名昭著的“警卫大队”大队长吴四宝的老婆。吴四宝出身地痞流氓,胸无点墨,杀人不眨眼。佘爱珍却是个“文化人”,她读过女子中学,在“76号”内部,她被吴四宝的喽啰们称之为“师娘”、“女军师”,又被其他特务们称为“母大虫”,皆因为她的“足智多谋”和心狠手辣。

佘爱珍有一大“癖好”,就是对审讯年轻漂亮的女犯人特别感兴趣。她自以为自己也是个有“姿色”的女人,因此见不得其他的女人如花似玉。再娇艳的鲜花,到了佘爱珍的手里,都要叫她变成一堆枯枝败叶。

审讯开始了。第一次“过堂”,佘爱珍就命令打手们把郑苹茹的衣服扒光。她奸笑着走上前,用燃得红红的香烟头炙烧郑苹茹的乳房,边烧边恶狠狠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两坨肉布袋,怎么就那么迷住了男人的眼睛?”

接着,香烟头又烧向郑苹茹的下身……

除了火烧之外,还有许多比这更加惨无人道的刑具,几乎都被佘爱珍用遍了。但是郑苹茹咬紧牙关,始终守住秘密,坚决不出卖同志,一口咬定“西比利亚”的枪击事件与政治无关,纯属私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她说,她对丁默邨是真心的,不嫌他老,不嫌他丑,为了与他相好还得罪了父母,她为丁默邨付出了一切!可是丁默邨是一个朝三暮四的负心汉,他到处招蜂引蝶,欺骗了痴心女的感情。因此,郑苹茹就花钱请来枪手,鸣枪吓唬吓唬丁默邨,好叫他改邪归正,真心待人。只是吓吓他,并没想伤他的身体要他的命。

郑苹茹的供词倒也是言之有理,但是对于佘爱珍来说,这些话都不够刺激,她要郑苹茹把更详细的内容交代出来:是怎么与丁默邨勾搭成奸的,是男的占主动,还是女的占主动?

事到如今,郑苹茹也只有破釜沉舟了。她努力往自己的脸上泼脏水,把自己贬成下贱女人。她“供认”说:“是我先勾引他,第一次我以学生名义去见他,就是想勾引他。”问到“勾引”的原因,郑苹茹的回答也是在情理之中:“我为了保护我的父亲,因为我看到郁华庭长被你们杀害,担心我老父亲受牵连。丁默邨他答应为我父亲开脱,条件就是我跟他上床……”

佘爱珍对这桩“上床”案子的审讯,越来越感到兴味无穷。

忆定盘路37号离极司菲尔路76号“特工总部”不远,与“汉奸窝子”愚园路的距离更近。所谓“汉奸窝子”,是因为汪伪“国民政府”的高官们的私宅大都集中在这里。因此,郑苹茹的被抓,佘爱珍的审问,就成了高官夫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光议论犹感不过瘾,还利用“近水楼台”之便,纷纷赶往37号,同佘爱珍一起参与审讯,而佘爱珍对这样的“三堂会审”也是乐此不疲。

最先跑来“会审”的是丁默邨的老婆赵敏,她发问道:“你跟丁默邨第一次上床,是谁先脱?”

郑苹茹不假思索,回答说:“我先脱。”

“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赵敏扑上前,在郑苹茹的胸脯上留下五道血指印。

郑苹茹脸上的冷笑,却让赵敏不寒而栗。

另一个频频“光顾”的“陪审官”是李士群的老婆叶吉卿,她的目的最明确:一定要挖出郑苹茹与重庆国民党之间的关系,不要被“情杀”混淆了视线。

“郑苹茹,你说你买通了枪手威胁丁主任,我问你这枪手姓甚名谁,你怎么认识他的?”叶吉卿是个老牌特务(也是个老牌叛徒,早年曾加入共产党,叛变后加入国民党,然后又叛变,投入日本人怀抱),自认为自己的审讯比佘爱珍高明。

“枪手是黑社会的帮会成员,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姓张。”郑苹茹回答。

“他家住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找到他的?”

“按他们的帮规,找他们办事,只能在他们规定的地点见面。”

“什么地点?”

“兆丰公园人工湖,湖边第二棵柳树下。”郑苹茹的回答煞有介事。

“高人一等”的叶吉卿同样是一无所获。

就连汪伪政府内的两个级别最高的女人——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和周佛海的老婆杨淑慧也成了审讯室里的常客,并且还带上日语女翻译沈耕梅(为的是把审问的结果汇报给日本主子)。但是,她们除了满足了好奇心、看到了“妖女”长的是什么“妖媚”模样之外,同样也都是没捞到她们所期望的口供。

杨淑慧和陈璧君是两个赫赫有名的“醋坛子”,因为她俩的男人都是“情种”,玩弄女人的“兴趣”与丁默邨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面对“妖女”郑苹茹,她俩能不“同仇敌忾”吗?因此,即使是审不出郑苹茹与重庆的关系,她俩也决不愿放过郑苹茹,谁叫她长得那么迷人呢?陈璧君“一语中的”:“像郑苹茹这样的女人,一定是九尾的狐狸所变,留在世上是祸害!”

美丽,成了郑苹茹所犯的最大罪行。美丽,对于陈璧君、杨淑慧这些汉奸女人来说,比魔鬼更加让她们心惊胆战、切齿仇恨。因此她们结成了最紧密的“统一战线”,一起展开“枕头风”攻势,坚决要求枪毙郑苹茹。

更叫陈璧君焦急气恼的是:就连负责看守郑苹茹的林之江队长,也被美貌所惑,竟然监守自盗,频频向郑苹茹讨好,表示要想办法救她出狱。

一场“夫人跳台”的闹剧一幕接一幕演出。赵敏威胁丁默邨:“你若想保住那小娼妇的命,我就同你拼命!”叶吉卿质问李士群:“你是不是也看上了那小妖精?”杨淑慧和陈璧君更是杀气腾腾,催促着快对郑苹茹执行死刑。

日本特务机关头目晴气庆胤曾想发一回恻隐之心,留下郑苹茹一条性命,但最终还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而暗中支持杀掉郑苹茹。他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这样写道:

“妖艳的重庆‘白蛇’、蓝衣社女间谍——郑苹茹最终也未能逃离被送上祭坛的命运……郑苹茹曾巧妙地钻进日本军内部,南京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二课的一位参谋和上海第13军司令部一位年轻的大尉参谋,都被她的妖艳着了魔。她‘提供’的重庆情报和蓝衣社情报以及抗日游击队动向的情报等等,正是当地日军求之不得的。两位单纯的参谋不问情由地轻信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以这些来历不明的假情报为诱饵,换取了日本军宝贵的最高机密情报。”

从晴气的这些回忆中,我们不难看出,郑苹茹为抗战所做的工作,远不仅仅是深入虎穴锄奸,她不是什么“运用人员”,而是一位应该大书特书的无名英雄!

晴气庆胤又写道:

“我不知为什么,很想救她,哪怕是免她一死也好。我也知道她罪孽深重,可总想救她一下。我之所以产生这种心情,也许因为她是日华的混血儿吧,在她身上流着日本人的血。她虽死有余辜,但为了她那日本籍的母亲,我也想请求饶她一命。我与李士群商量,设法寻求一条可免她一死的活路。但是,李士群哭丧着脸说:‘其实我也想尽了各种办法,但都行不通。丁默邨怎么说也不答应,汪兆铭(即汪精卫)先生也下达了关于执行死刑的命令。我已是无能为力了,要是你能给兆铭先生打个招呼,或许有用处。’我虽然可怜她,但一想到汪兆铭已下了命令,也就作罢了。”


十三、在寒风中永别

自从郑苹茹被捕之后,嵇希宗便离开上海,躲到了天涯海角。他需要“安全”,需要保护自己。郑苹茹只不过是“运用人员”,一个“运用人员”的生命,对他来说是无足轻重的。

且说林之江,他为了自己的目的,便向李士群献策:放长线钓大鱼,让郑苹茹与家人联系,也允许她的亲朋好友来探望,从中发现她与“重庆分子”们的联络线索。

李士群点头允诺林之江依此而行。

但是郑苹茹却不领情,她说她在社会上没什么亲朋好友,不会有人来探望她,她也不希望谁来探望。她想见到的人,只有母亲和弟弟。

李士群指示林之江:那就把她母亲传来吧,派沈耕梅跟着,不怕她俩用日语对话。

郑华君带着幼子郑南阳来到“37号”,与女儿的对话却是用汉语,并且,母女二人说的全是家常话。郑苹茹让母亲转告父亲,要保养身体,不必为女儿担忧。她又嘱咐弟弟,要像大哥海澄那样孝敬父母,长大后为国献力,切不可虚度年华。

李士群大失所望。但是,郑苹茹要求母亲下次来时给她带几件换洗衣裳,并且把她的一枚鸡心项链也带来,这就又给了李士群新的希望。

衣服带来了,里里外外检查遍,没发现任何夹带物品。

项链也带来了,同样查不出什么疑点。项坠是一颗红玛瑙鸡心,打开项坠,里边嵌的是郑苹茹的一张小小的人头相片,满面笑容。取出照片检查,实在看不出任何异常。林之江又是叹息又是讥讽:他妈的女人就是喜欢臭美,死到临头了,还他妈的戴项链有何意义?

只有郑苹茹自己知道这条项链的价值。这是她过二十周岁生日那一天,周鹤鸣大哥送给她的礼物。现在,在这地狱一般的牢房里,重新戴上这条生日项链,追忆一幕幕往事,才痛彻地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在她心底藏得最深的意中人不是嵇希宗,而是鹤鸣大哥。

要说是下地狱,鹤鸣大哥更是一位甘心情愿、义无反顾地走在地狱最底层的勇士。

肩负着中统的特殊使命,鹤鸣大哥离开重庆,只身一人潜入鬼魔横行的上海滩。他以“投亲无果”为借口,游荡在福州路,与他的表弟郑铁山“巧遇”。郑铁山在会乐里妙香楼妓院提茶壶,被女老板称为“小茶壶”。女老板名叫鲁婉英,是上海滩青帮大佬冀墨清的干女儿。这冀墨清是一个特号大汉奸,他靠做鸦片生意大发横财,是“76号”的“财神爷”。鲁婉英通过“小茶壶”认识了周鹤鸣,一眼就看中了鹤鸣的年轻英俊,千方百计引诱他,愿意把他当“相公”养起来。周鹤鸣就这样在烟花巷里寄身,整日“吃喝玩乐”。有谁知他这样做得真正用意?鲁婉英给了他最安全的庇护,而通过鲁婉英的关系,他又有缘见到了一个又一个汉奸特务们的真面孔,因此也就一次又一次顺利地完成了锄奸任务。前不久,冀墨清也死在他枪下。不幸的是,现在他也被抓进了“76号”。

佘爱珍是个热衷于自我表现的女人,甚至在“犯人”面前也要不失时机地吹嘘自己的“功劳”。周鹤鸣被抓的消息,郑苹茹就是从佘爱珍口里听到的。佘爱珍说:“就你这套美人计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佘爱珍的眼睛吗?告诉你吧,你们中统局一个姓周的男特工,比你做得还要下贱,装成了‘相公’在妓院里藏身,结果怎么样呢?亏得我略施小计就破了这谜案,这小子也活不了几天了——除非他识时务,赶紧改换门庭!”

郑苹茹深信,鹤鸣大哥是决不会“改换门庭”的,他心目中的榜样是“留取丹心”的文天祥,是“精忠报国”的岳飞!今天,鹤鸣送的珍贵礼物又戴在了胸前,郑苹茹在心里默默呼唤:“鹤鸣哥,珍重!假若我比你先走一步,我一定在奈河桥边等你。等你来时,我们手牵手上桥!鹤鸣哥,牵着你的手,我要对你说,你的手,你的心,你的一切,是最纯洁、最干净的……”

日本鬼子和汉奸走狗们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们选定了一个特别日子——1940年2月7日,农历已卯年除夕,对郑苹茹实施秘密枪杀行动。

这一日午后,林之江皮笑肉不笑来见郑苹茹,说道:“郑小姐,恭喜你了,日本皇军和汪主席都下达了命令,要恢复你的自由。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带你出去散散心,顺便逛逛商店,你看好不好?”

郑苹茹顿时明白,与亲人们永别的日子就在今天了。她从容不迫地换了一身洁净衣服,穿上了由母亲亲手送进来的高跟鞋,理一理头发,又把胸前的项链系得更牢,说一声“走吧”,径直走出牢房,上了日本军车。

虽然是除夕,但大街上冷冷清清,并没有节日欢乐的气氛。天空阴云密布,冷风阵阵刺骨。上海,这座东方第一大都市,如今正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呻吟。而中华的大片国土也已沦丧,多少同胞在煎熬中度日啊!中国,我敬爱的母亲,何年何月,你才能擦干泪水,抚平伤痕,扬眉吐气在春风里欢笑?

刑场到了,是在西郊徐家汇火车站附近的一片荒地里,眼前早已挖了个大坑。林之江不愿亲自动手,便命令手下的一个小特务开枪。这小特务把郑苹茹推下汽车,又一步步将她推到土坑旁边。站在郑苹茹的身后,他举起枪,手和胳膊在不停地颤抖……

“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快说!”开枪之前,小特务想听一听美女说话的声音。

“帮帮忙,打得准一点,别把我弄得一塌糊涂。”郑苹茹抬头望天,平静地说道。

这便是郑苹茹留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砰”的一声枪响,一只白天鹅倒在血泊中。那热血,一滴滴融化冻土,渗入大地温暖的怀抱……

林之江一把推开小特务,跳进土坑,蹲下身,双手扒开郑苹茹的衣领,想要把她的金项链取下来据为己有。但是,无论他怎么费力,那项链就是取不下来!忽地一阵狂风怒号,沙土直扑林之江的眼睛,他只觉一阵心悸胆寒,慌忙爬出土坑,命令小特务快给郑苹茹拍照(以此向上司汇报枪杀任务完成),然后驱车而去。

大约是在一个月之后,周鹤鸣也在沪西一片荒草地里被枪杀。

奈河桥边,郑苹茹等来了鹤鸣大哥含笑走近的身影……


十四、无耻之流的飞黄腾达

就在郑苹茹咬紧牙关受酷刑的时候,有一个曾经被郑苹茹营救过的军统要员,却在暗中讥笑,讥笑郑苹茹“死心眼”,不知道“见风使舵”。

他就是熊剑东。

其实熊剑东在被日本人抓住之后就已不打自招,屈膝变节。“76号”把他放出后,他仍以军统要员的假面孔出现,替日本人诱捕军统、中统人员。到后来,他便赤裸裸当了铁杆汉奸,先任“皇协军”司令,接着拜在周佛海脚下,当上了由周操控的“税警团”的副团长。

再来看看嵇希宗的飞黄腾达。

嵇希宗躲藏了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之后又回到上海。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政府借机把上海的英、美、法等国的所有租界都据为己有,日本兵如狼似虎开进租界区。同时,“76号”的汉奸特务们对租界内的“共党分子”和“重庆分子”大肆搜捕,一时之间,中统的上海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嵇希宗被抓。像熊剑东一样,他也立即就投靠了日本人,成为丁默邨手下的一只走狗。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嵇希宗当初为了立功,不惜以“运用人员”的生命为代价想要枪杀丁默邨,而如今他在丁默邨鞍前马后充当小卒子,却当得有滋有味。他主动拍丁默邨的马屁,以“合资入股”的名义,在江西路与广东路交会路口开办了一家“东南商业储蓄银行”,以此为掩护收集“重庆分子”和“共党”的情报,同时大做黑市生意,大发国难财。他把丁默邨、李士群两个新主子和旧主子陈宝骅都拉进了“董事会”,他自任董事会的秘书。不久,他又成立了一个“五福公司”,收集情报兼走私,深得丁默邨赏识。

1945年8月抗战胜利,嵇希宗又摇身一变,成为“打入汪伪政权内部”的“有功特工人员”,被任命为“中央调查统计局驻沪专员办事处”主任。这所谓的“专员办事处”,其实就是个战后接收机关,嵇希宗有权、有人、有枪,俨然是一个威风八面的“接收大员”。

此时的嵇希宗,化名“刘青白”,取的是“青天白日”之意,可见他是何等的善变,又是多么的“聪明”,深谙哗众取宠之道。“专员办事处”指挥机关设在巨泼莱斯路(今安福路)201号,这是从汉奸手里接收来的洋房。有了机关,“刘青白”就招兵买马,什么地痞流氓,什么汪伪汉奸,只要肯卖力,都成了“专员办事处”的成员。

“接收忙,接收忙,接收大员肥满肠”,当时的上海民谣,就是嵇希宗生活的写照。嵇希宗正财源滚滚,并且官运亨通,当然就要处处表现自己、贬低他人。因此在上峰向他了解郑苹茹情况时,他就不仅要用不屑的口气说她只不过是一个“运用人员”,并且还竭力朝她身上泼污水,说什么“郑苹茹生性轻浮,早就与丁默邨勾搭”。更可耻的是,他还编造出许许多多郑苹茹如何“浪漫”、如何投入丁默邨怀抱的“桃色故事”,以讹传讹,竭力把一位可歌可泣的奇女子诬成“妖女”。

嵇希宗没想到,历史是不能改写的,是非功过自有公论,就连中统、军统的上层机关在了解到郑苹茹的事迹之后也肃然起敬,毅然决定将她的名字列入烈士名录之中。

这无疑是给了嵇希宗当头一棒。而更令嵇希宗懊丧的,则是他在抓捕“共党分子”的行动中徒劳无功,惹得上司大发雷霆。

上峰命令他,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摸清共党重要情报人员郑铁山的活动情况,并把他和他的同伙一网打尽。但是,一晃两个多月时间过去了,仍不见郑铁山的踪影。

郑铁山是福州路会乐里妙香楼内烧开水的杂工,他以此为掩护,在上海秘密活动多年。他与周鹤鸣是同乡,又是表兄弟。周鹤鸣得以在妙香楼藏身,就是借助郑铁山牵线,并且郑铁山还充当了周鹤鸣最贴身、最可靠的保护人。那时是抗战时期,国难当头,国共两党有斗争也有合作,郑铁山的行动当然是可利用的。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共产党成了中统局最痛恨的敌人,岂容郑铁山“逍遥法外”?

嵇希宗频频光顾妙香楼,不仅是为了寻欢作乐,更是为了暗访郑铁山的行踪。

暂且放下嵇希宗不提,让我们看看周佛海、丁默邨这两个汉奸的下场。

周佛海、丁默邨在重庆白公馆被囚禁了一段时间,之后被押往南京,继续监禁。

经过三次审讯,周佛海被判处死刑。周佛海的老婆发泼撒野面见蒋介石,要求刀下留人。蒋介石下令改判周佛海无期徒刑,但是这个大汉奸命不该存,不久便死在医院。

1946年年底至1947年年初,南京高等法院数次公审丁默邨,旁听席上坐满了听众,一个个义愤填膺,希望法院能尊重民意,坚持正义,坚决判处丁贼极刑。郑苹茹的母亲郑华君和弟弟郑南阳在群众的簇拥下坐在旁听席中,义正辞严控诉丁默邨的罪行(郑苹茹的父亲已积郁成疾,不治身亡)。然而,丁默邨却厚颜无耻,说什么是郑苹茹“勾引”了他(其腔调与嵇希宗如出一辙,不知是他在效法嵇希宗,还是嵇希宗早就在为他“辩护”),并说郑苹茹是“共党分子”,杀了她是“为党国除害”。

丁默邨的谰言更暴露了他流氓无赖的本性,法院判处他死刑。他提起上诉,并向蒋介石写信,一是表功,二是请求饶命。他写道,他在“76号”确实杀过不少重庆方面的人员,但是他杀掉的共党抗日分子是前者人员的25倍,因此他的功劳25倍超越过失。他又说,如果委员长饶他一命,他一定加倍努力将功补过,拿5000颗共产党的人头,换自己的一颗人头。

蒋介石这回做了一件得民心的事,对癞皮狗的求救信不予理睬。1947年7月5日,丁默邨在南京被处决。这个当年威风凛凛的杀人狂,在押往刑场的路上浑身瘫软,变成了一条死狗,行刑人员只得拖着他,送他去见阎王爷。


十五、善惠法师的歌声

回头来再说说嵇希宗。

嵇希宗在抗战胜利之初的日子里,真是出足了风头,也尝尽了“接收大员”的甜头。

经他一手“接收”的花园洋房就有十余处,金条、汽车、各类财产更是不计其数。就连丁默邨坐过的防弹轿车,如今也成了他的“宝骑”,真不知他坐在车子里会作何感想?

嵇希宗一心想当中统局的“上海王”,因此不择手段招降纳叛扩充人马。大批汉奸投在他门下,更有成群结队的地痞流氓摇身变成了“中统人员”。很快地,嵇希宗的“中统局驻沪专员办事处”就网罗了一支近6000人的庞大队伍。

可笑这些乌合之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凭着身上有一张中统的“派司”,狐假虎威、横行霸道,甚至在茶馆酒楼妓院里也把“派司”一亮就白吃白喝白玩,引起社会的强烈不满。中统的上峰终于对嵇希宗大失所望,于1945年11月从重庆派来要员,在劳而登路(今襄阳北路)1号成立“中统局上海办事处”,接管了嵇希宗的“专员办事处”。嵇希宗被贬官,降职为“上海办事处”属下的“上海区”副区长,气势一落千丈。由嵇希宗网罗的数千名喽啰也被遣散,“上海区”只剩下60人的编制。

但是,就连这小小的副区长嵇希宗也没能当多久,到了1946年夏天,“上海区”被撤销,从此嵇希宗就成了一个无官无职的普通特务。

嵇希宗心灰意懒,整日以酒浇愁。

晃眼间到了1949年。

1949年5月,解放大军逼近上海,国民党特务对电厂、水厂、电信局等重要设施进行破坏。在江南造船厂,中统布置了炸厂任务,而中共地下党组织和工人们则成立了护厂队,坚决保卫工厂。

这一日,一个企图在船坞内偷放炸药的中统特务被抓,工人护厂队员把他送到了护厂指挥部。

“是你?”

“啊,是你?”

嵇希宗万没想到,他寻遍郑铁山的踪影无觅处,如今竟在这里相遇,成了郑铁山的阶下囚。

“总算又见面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找得好苦”这话竟出自郑铁山之口。

郑铁山并没立即处置嵇希宗,他把嵇希宗押上吉普车,说是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吉普车开到了沪西,来到徐家汇火车站附近的一片荒郊野地。

“郑、郑长官,这是什么地方?”嵇希宗浑身哆嗦,以为自己的末日来到了。

“跪下!”

嵇希宗“扑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作揖:“郑长官,饶我一命吧,我一定戴罪立功……”

郑铁山回答:“你错了,我今天并不想要你抵命,你的一百条一千条一万条命,也抵不了郑苹茹烈士的一条命!”

“什么?郑,郑苹茹?”

“难道你不知道吗,这里就是郑苹茹小姐牺牲的地方,我要你跪在她面前,永远跪在这里!”

嵇希宗磕头如捣蒜,一声声求饶命,并说一定要以实际行动将功补过。

郑铁山说:“工厂是人民的工厂,你们到处炸厂,良心何安?我们可以放你一回,但是你必须奉劝你的弟兄们,赶快制止炸厂行动,否则是逃不脱惩罚的!”

嵇希宗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他总算做了一件明白事,果然没再参与破坏活动,而是仓皇地随国民党军队逃往台湾。

半个世纪过去了。1998年夏季,长江中下游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是年冬末,台湾“慈济佛教学会”(此会创办人是德高望重的证严法师)组织赈灾团,一行二十余人来到湖北、湖南灾区。其中一名女团员先行一步,绕道上海,再去武汉。这位团员法名善惠,年纪五十岁开外,中等身材,面容亲切,性格沉静。

善惠告诉接待人员,她绕道上海,是受一位垂暮老人的委托,特意来拜访老人的一位昔日朋友。这位昔日朋友家住徐汇火车站以西约三里多的一片树林之中,背靠几棵大松树,有一间小屋,坐北向南。

善惠法师给接待人员出了个难题。昔日的徐汇火车站已不存在,而当年的沪西荒郊野地如今也已变成了一幢幢高楼大厦,到哪里去寻找那一间林中小屋呢?善惠好不怅然,让接待人员带她来到龙华烈士陵园,向烈士们献上了一个用洁白鲜花编成的花圈。

善惠没有留下俗名,走出烈士陵园,她的眼中满是泪水。离开上海时,她对接待人员说道:“我们慈济会员,有许多支自己的会员之歌,走到哪里就唱到哪里,你们愿听我唱一支吗?”

“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我愿好好珍惜每一天,口说好话心中想好念,手做好事结善缘……”

列车远去了,如丝如缕的歌声仍在人们的耳际回响。

--本文转载自《逐木鸟》“尘封档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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