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档案》系列:一把黑色匕首(二)

2024-09-17 03:01 来源: 文化之窗 本文影响了:87人

四、古玩店老板

裴云飞虽然入警时间不长,却有一份与生俱来的刑警直觉,往往跟犯罪嫌疑人甫一照面,三言两语间就可作出“是真是假”的判断。此刻雷道钧的反应,在裴云飞看来不像是装的,遂问:“你不知道廉梦妍出事了?”

“不知道啊!您说是命案,难道她被人杀了?”

“20日下午,你家弄堂口传呼电话亭阿姨有一张传呼单给你,是廉梦妍的母亲雷理娟让人代打的电话,请你赶紧去复兴中路同裕坊,有这事吗?”

“有啊!那纸传呼单还在我衣袋里放着呢。”雷道钧从外套里掏出单子,递给裴云飞。

裴云飞接过扫了一眼,单子已经皱皱巴巴但字迹依然可以辨认。“那你为什么没去同裕坊?”

雷道钧的解释是,头天中午他给廉梦妍打电话说了中断关系之事,廉梦妍在电话那头不吭声,显然是不同意分手。而他有难言之隐,电话里没法说,就是两人见面也不好开口说明原委。20日,他收到雷理娟的传呼电话留言,想当然以为必是廉梦妍对其母说了此事。

雷理娟跟他并不仅仅是准岳母和准女婿的关系,还是他的姑妈,天经地义的长辈。她来电要自己赶紧过去,显然是打算竭力劝阻,力图挽回。雷道钧当然希望能与廉梦妍结为夫妻,可这桩婚姻如果有名无实的话,产生的后果远比趁早一刀两断严重得多----对雷道钧来说,婚后不育,一顶无形的帽子扣在头上,坊间的议论可想而知;对廉梦妍来说更不公平,因一纸结婚证,从未婚姑娘成为已婚妇女,却无夫妻之实,婚姻不幸是肯定的,今后若是再嫁,身价也必定大打折扣。问题是,自己的难言之隐,如何对姑妈挑明?

他一时难以决断,只好先拖着不回电话。万一经过郎老拳师的调理痊愈了呢?那不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吗?他做梦也没想到,姑妈打来电话,竟是发生了这等变故!

裴云飞认为这个解释还算合理:“一应情况我们会进行详细调查,你说的是真是假,到时自会有结论。在调查清楚之前,你要先跟我去公安局走一趟,这是例行程序,希望你配合。”继而又对郎开石说,“请郎先生这两天不要离开诊所,我们会找您作一次正式询问。”

六十来岁的郎开石是个老江湖,人生中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警方调查----都是有关他的病家的,民国、汪伪政府的警察机构,甚至日本宪兵队、“七十六号”的特务他都见识过,早已见怪不怪历惧不惧,解放后也免不了时不时配合各种外调,和公安民警打交道,他根本没有思想负担。闲暇时跟人聊天,他还时常说,“人民政府最讲道理”,此刻自是点头,表示愿意全力配合。

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作为伤科郎中的职业:“民警同志,雷道钧是我的患者,目前正在治疗过程中,如果要关押的话最好不要中断对他的治疗,请政府联系家属找我来开药,我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药石的安全性。”

4月21日下午,张伯仁已完成对案发现场周边街坊邻里的访查,并无收获,遂与裴云飞合兵一路,对雷道钧是否涉嫌“4·20”命案(即廉梦妍被害案)进行调查。由于时间紧迫、人手不足,六组根据市局授予“103专班”的工作权限,从分局、派出所临时抽调数名民警协助。至4月22日午后,完成了对“小癞痢”吴仲锤、广慈医院外籍医生詹姆森博士、雷道钧的父母以及雷理元那家去年已由典当行改为旧货店的店员的调查,最终排除了雷道钧的涉案嫌疑,当天下午3时即解除了对雷道钧的留置措施,让他回去继续治疗。

伤愈后,雷道钧依旧习练内家功夫,但再也不跟一班武术爱好者切磋了,从此一心一意埋头船舶设计,因工作出色,被造船厂方面作为技术尖子选送苏联进修。两年后回国,成为军方技术专家,为我国国防事业作出了贡献,这是后话。

裴云飞、张伯仁这对搭档在忙着调查雷道钧时,受命负责赃物布控的侦查员丁金刚也没闲着。

新四军侦察员出身的丁金刚接受任务后,寻思布控赃物这活儿费神费时费力,光凭自己一人效率太低,遂与案发地徐汇分局联系,临时借调了三个民警过来。四人凑成一个临时小组,这个小组又分为两对搭档,丁金刚和中年留用警员老单一对;另一对是两个解放后参加公安工作的年轻民警小许、小柏。丁金刚以临时小组负责人的名义对布控工作作了分工:他与老单负责跑全市的古玩店铺,小许、小柏则跑中央商场、旧货店、首饰铺等可以作为销赃渠道的店铺,两对搭档的目标一样----那对南宋玉杯。

丁金刚认为,作为参与调查“103专班”开张第一案的侦查员,他是非常幸运的,因为他和老单两个只跑了七家铺子,就获得了那对南宋玉杯的线索。

线索来自位于黄浦区河南中路上的“天说真宝斋”。这家古玩铺据说已经开了八十余年了,其创始者是一个从北京过来的名叫王博顺的北方人,传到现在的老板王逸森手里,已是第四代,“天说真宝斋”可以称得上是老字号,生意还过得去,但如今不同了。上海解放前夕,不少有钱人都去了海外,留在沪上的那些也不敢炫富,原先穿惯了西装革履,现在都自觉换成了中山装,光顾古玩店的人显著减少。4月21日上午,两位侦查员步入店堂时,出面接待的王老板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也就不足为怪了。

落座后,丁金刚没有直奔主题--万一对方收了赃(那年月古玩店铺收赃是公开的秘密),不论是否和那对玉杯有关,心里都会有顾虑,信口胡说一番,即便最后查清了,时间也耽误了。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切人:“看王先生这脸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们来得冒昧了。”

王逸森苦笑:“感谢公安同志的关心,身体倒没事,就是给愁的。”

原来,最近政府要选择一批古玩店进行公私合营,王逸森打了份报告上去想参加合营,可昨天听说初步研究的名单中并没有“天说真宝斋”,不免有些焦虑。

丁金刚问:“不知参加公私合营对古玩店铺有什么要求,是资产规模,还是经营状况?”

王老板连连摇头:“这些都好说,最要紧的是政治表现。”

丁金刚不解,既然是公私合营,够格进入名单的老板必定是资本家,还指望资本家有什么政治表现?他们是剥削阶级嘛。当然,他是这么想的,但没说出口。

王逸森善于察言观色,看懂了对方的表情解释说:“上海滩做古玩生意的老板里,没有一个是共产党员,也很少有人参加民主党派,所谓政治表现,就是看你是否帮共产党做过事,是不是追求进步。很遗憾,解放前鄙人根本没接触过共产党方面的朋友,即使有那份心,也没处使劲儿…”

丁金刚一听就明白了,眼珠子一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王先生,为共产党做事,不仅仅限于解放前,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解放后照样可以做嘛!”

生意人都有一种职业性的敏感,一点就透,王逸森猛然意识到,警方向来是无事不登门的。今天这二位态度和蔼,耐心甚好,肯定不是闲得发慌找我拉家常,人家是有与案件相关之事要我帮忙呀!当下郑重表示:“二位同志,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敝号相助,请尽管赏示,敝号一定全力以赴,也好作为'政治表现’,请政府考虑敝号加入公私合营的行列,让敝号为建设社会主义出一把力。”

丁金刚遂说了说布控一对南宋玉杯的情况但没透露原因,王逸森听着,脸上渐渐露出笑意:“二位同志找鄙人了解这对玉杯,还真是找对人了。此处不便详谈,请二位借一步说话。”

说罢起身带路,引领侦查员进了内堂。

旧时像“天说真宝斋”这类古玩店铺的内堂都设有装潢考究的接待室,专门用于跟贵客洽谈生意。丁金刚、老单坐在贵宾室里,店方照例好茶好烟款待,侦查员照例婉拒。这倒并非一心惦记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建国伊始公安战线的对敌斗争形势十分复杂严峻,对手狡猾残忍,得防着人家下毒什么的,公安机关内部一方面有纪律严格要求,三令五申;一方面时时叮嘱,小心警惕。

那么,王逸森要跟侦查员谈些什么呢?只见他来到屋子一角,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黑色牛皮讲义夹,取出里面的信封拆开,信封里是几张用淡黄色绵纸包着的照片。

这是一组从不同角度拍摄的黑白照片,看得出摄影师的技术一流。照片上正是一对玉杯,放在一块深色天鹅绒衬垫上,玉杯一侧有柄,杯体上雕刻着交织缠绕的龙纹。丁金刚于古玩是外行,朝老单瞥了一眼,发现这位老刑警也是一脸懵懂。王逸森出身古玩世家,自幼耳目染,更有长期经营古玩店积累的实践经验,不仅善于鉴别古玩的真伪,也善于分析顾客心理。眼前这二位,他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们虽然受命查摸这对玉杯的下落,但对古玩行业基本一窍不通。不待两人发问,他就主动介绍了照片上那对玉杯的相关情况

旧时古玩店的掌柜,跟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来往。前来光顾意欲购人古玩的主顾,自然都属于有钱阶层、上流社会人士,而前来出古玩的人,成分就复杂了----不乏有钱阶层,但更多的则被排斥于上流阶层之外。这些人中,有的原本是小康之家,遭遇诸如疾病、失业等突发变故,万般无奈之际,方才把家里祖传的古玩出售救急;有的是家道败落的公子哥,为生计把祖产拿出来变卖;有的是达官贵人们的姨太太、外室、私生子女,通过各种手段弄到些反正自己也继承不了的古玩偷偷出手;有的就是普通劳动者,遇上千载难逢的机会,比如耕地或修整房屋时,天上掉馅饼一般挖到了宝藏(这种情况当时被称为“掘着藏”,“藏”即“宝藏”的意思);还有一种,就是前来销赃的“道上朋友”了,诸如盗墓贼、骗子或登堂入室的惯偷之类(当然,他们是伪装良民登门的)。

建国以后,古玩行业凋敝,王逸森也在自救,就想往公私合营那边靠,可是又不符合人家的条件,只得守着古玩店每天掏钱打发日子--生意少,入不敷出,但按规定为了社会稳定不能裁员、不得降低待遇,否则跟偷税漏税一样,封字号、进局子没商量。

大约半月前,王逸森百无聊赖地坐在店堂里一边喝茶一边翻阅《解放日报》,忽然来了一个熟人。这主儿名叫薛图贤,是个古玩掮客,有个名号唤作“沪上第一眼”。薛图贤是祖传三代的风水师,专看阴宅,到他这一代,改行给盗墓贼“掌眼”,指导盗墓团伙盗掘古墓,很快闯出了名头,“沪上第一眼”的绰号就是这么得来的。若说从风水师转行做“掌眼”,从技术角度来说还有些相通----都需要对墓地有研究,但从“掌眼”转行做古玩掮客就殊为不易了。这人的确有两下子,边干边学,也就不过十来年工夫,竟然掌握了鉴定古玩的诀窍。对于这类角色,沪上八大著名古玩店肯定是不待见的,“天说真宝斋”不过是中等规模,也没那么多讲究,只要有利可图,哪怕来路不正也不在乎。反正这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隐秘生意,不做自不做。所以,王逸森跟这位薛先生常有生意来往。

上海解放没几天,薛图贤被检举折进了局子,还是政保处抓的人。检举人揭发薛图贤在抗战时期充任侵华日军密探,对我抗日武装犯下过严重罪行----新四军淞沪支队下辖的代号“浦东虎”的特遣队在高桥镇遭遇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就是因为薛图贤“跟踪刺探,密报日寇”政保处对其进行了审查,检举人所称罪行查无实据。不过,政保处没有放人,而是把他的案子转给了刑侦部门。毕竟他和日本人过从甚密是事实,那就接着往下查吧

审查中发现,这家伙给日本人掠夺中国文物牵线搭桥,曾将一件国宝级文物辗转卖给北四川路日军宪兵队特高课少佐山本雪野,致使国宝流失海外。薛图贤从中收取了不菲佣金,故应承担刑事责任,最终被判了三年半的徒刑。

薛是单身,入狱后曾致函王逸森请求接济,王逸森给他寄过三次钱,每次五十万元,外界知晓后,都说“王老板义气。”

出狱不久,薛图贤往“天说直宝斋”打过电话,一是表示感谢,二是问王老板是否还对古玩感兴趣,他可以介绍几桩生意。王逸森自是求之不得。

这个电话过后大约一个半月,也就是今年清明后的一个春雨潇潇的下午,薛图贤登门了,送来了这组照片。王、薛都是识货的人,一致认为很有可能是南宋大内的御用玉杯。据说上家急着用钱,开价较低。王逸森和薛图贤打交道多年对老薛还是比较了解的,认为此人“技术”和“人品”都靠谱,加之老薛坐牢时他三次出手救济,对方应该不至于坑自己。

往下,就该看货了。薛图贤说上家口风很严,让他拿着照片找下家,确定下家愿意接手,再说看货的事。王逸森寻思,这倒也符合卖家的路数(尤其是那些来路不正的),于是对薛图贤说:“那你把照片留下,这件货有你老薛掌眼,我要了。”

按照旧时古玩行业的规矩,王逸森这句话就相当于订立口头协议了,双方关于这桩买卖的话题也就到此为止。老薛喝了两杯茶,告辞而去。

此后半月,王逸森心里一直惦着这对玉杯,最近这段时间,有好几个老客户托他物色南宋玉甚至还有北方熟人来函来电询问南宋皇室用器,说海外市场对此比较感兴趣,价格已经开始往上拾了。南宋定都杭州,古玩掮客都把目光投向江南,杭州、上海两地是首选。如果照片上的玉杯是真货,一转手的利润就可观了,王老板难免心痒难耐。

昨晚7点多,王老板终于等到了薛图贤的电话,说上家已经带着玉杯抵沪,请他转告王老板,这几天不要安排其他事务,等候看货通知。丁金刚和老单听了王逸森如此这般一番陈述,寻思这倒是一条线索。如果照片上的这对玉杯确是廉家珍藏的祖传之宝,那可正应了江湖上的老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案犯知道廉家的那对玉杯,先找好下家(古玩店老板王逸森),然后下手。如此,这个案子往下的侦查就比较容易了,当然,关键是要确认照片上的这对玉杯跟“4·20”案件的涉案赃物是否同一。

于是丁、单二位离开“天说真宝斋”,赶紧前往复兴中路同裕坊,向死者之母雷理娟核实情况。

《尘封档案》系列:一把黑色匕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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