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字叔,魏国芮城(今山西芮城)人,因谏言秦昭襄王结束了魏冉家族专政,以及贡献攻伐六国的“远交近攻”策略,位居秦相,被称为著名政治家、军事谋略家,其封地在应城,所以又称为“应侯”。但历史不忍细看,细看史书和出土的秦简,范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司马迁称范雎“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大体上反映了范雎的人格特质。
林剑鸣在评价范雎为政得失时说:“总观范雎相秦后的内政,比魏冉专政时期有进步,但由于他个人心胸狭窄、目光短浅,故而也采取了一些不恰当的措施。这也说明先秦的游士为各国奔走的目的,无非是为个人的荣华富贵。他们即使能提出一些有益于统一的办法,但并不都是有远见的政治家。尽管如此,范雎所主张的远交近攻策略,在灭亡六国的过程中,是重要而有效的,这应当是范雎在历史上的主要贡献。正是在这一策略的指导下,秦国对外战争取得一系列胜利。”
1、范雎受辱。燕昭王和乐毅组织的五国伐齐,使齐国几近灭亡,但田单复国后,齐国又重新崛起。曾参加五国伐齐的魏国,看到齐国复兴,惧怕齐国对其报复,就想与齐国重归于好。于是,魏昭王决定派须贾出使齐国,范雎作为随从也一同前往。然而,齐王根本不答应原谅魏国,须贾、范雎受到冷遇,在齐国逗留了几个月后回到魏国。虽然如此,但范雎的辩才给齐襄王留下了深刻印象,齐襄王还专门派人向范雎致敬,给范雎送去了丰厚的礼物,包括十斤黄金和牛肉美酒之类。范雎深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敢接受,一再推辞。须贾知道后,大为光火,主人不受待见,下属却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这不是让自己难堪吗?他认为范雎一定吃里扒外,所以才得到如此丰厚的馈赠,就令范雎只能收下牛肉美酒之类的美食,黄金必须坚决退归去。
须贾出于嫉妒和没有完成外交使命的诿过心理,就向魏国的相国魏齐汇报说,范雎吃里扒外、捞取好处,以假借相国之手惩治范雎。魏齐是个不辨是非的纨绔子弟,听后勃然大怒,为以儆效尤,他安排了盛大的酒宴,就在宴会上令人对范雎严刑拷打。范雎被拷打得肋折齿落,体无完肤,又被用席裹弃于茅厕,让宾客往上撒尿。范雎装死,被抛于郊外。返家后即托好友郑安平将自己藏匿,化名张禄,并让家人举丧,使魏齐深信自己已死不疑。半年后,秦昭王派使臣王稽访魏。郑安平设法让范雎暗同王稽会面。经交谈,王稽发现范雎是难得之才,决定带范雎入秦。
王稽辞别魏王和群臣,驱车回国,便很快进入了秦国国境。车到湖邑时,远远望见有一队车马从西边奔驰而来。
范雎便问:“那边过来的是谁?"
王稽答道:"那是秦国国相穰侯去东边巡视县邑。”
范雎一听是穰侯便说:“我听说穰侯独揽秦国大权,他最讨厌收纳各国的说客,这样见面恐怕要侮辱我的,我就暂时在车里躲藏一下吧。”
不一会儿,穰侯果然来到,向王稽道过问候,便停下车询问说:“关东的局势有什么变化?”
王稽答道:“没有。”
穰侯又对王稽说:“使臣先生该不会带着那帮说客一起来吧?这种人一点好处也没有,只会扰乱别人的国家罢了。”
王稽赶快回答说:“臣下不敢。”两人随即告别而去。
范雎对王稽说:“我听说穰侯有智谋,处理事情多有疑惑,刚才他怀疑车中藏着人,可是忘记搜查了。”于是范雎就跳下车来奔走,说:“这件事穰侯不会甘休必定后悔没有搜查车子。”
大约走了十几里路,穰侯果然派骑兵追回来搜查车子,没发现有人,这才作罢。王稽于是与范雎进了咸阳。
2、扳倒穰侯。范雎以其“远交近攻”的策略著称于史,历来论史者也大多认为范雎所提出的这一策略,对秦国统一六国起过重要作用。其实不然!这种议论给人一种错觉,仿佛秦国在范雎执政前,尤其是在魏冉执政期间,一直在推行“远攻近交”的错误军事路线,而范雎才开始纠正了这个错误。这完全是被范雎的说辞所迷惑。范雎进说的目的根本不是讨论秦国的对外政策,而是为了攻讦魏冉。
当时范雎初到秦国,与昭王关系很浅,所以“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秦王之俯仰”。恰好魏冉这个时候攻齐国的刚、寿以广其封邑,范雎便抓住这个把柄,提出所谓“远交近攻”的策略来打动昭王。然而,我们只要浏览一下《编年记》,便可以看出,在魏冉执政的四十二年中,秦国的对外政策本来就是“远交近攻”。受到秦国攻击最频繁的是魏、韩、楚,而不是燕、齐,战役发生地点是由近及远,秦国就是通过这些战役而蚕食了与秦国毗连的大片地域。攻齐之刚、寿只是一次偶然性的战役,并不表明魏冉所推行的一贯政策。怎么能由此夸大范雎建议的“远交近攻”的作用呢?
不客气地讲,所谓的“远交近攻”策略并不玄妙高深,只是常见而已。试想,僻居西域的秦国在东方诸国尚保有一定军事实力的情况下,能够不顾及后勤保障和被夹击合攻的危险而隔山越水劳师远征吗?范雎进言“远交近攻”策略,并无独创性贡献,但对进一步强化昭襄王实施正确的军事斗争路线是有益的。仅此而已!
尽管如此,范雎对结束魏冉家族专制还是进步意义的。魏冉对昭襄王即位功劳最大,宣太后、魏冉以宗室贵族的关系,一家人在秦国专政达几十年之久,魏冉家族最大的问题是反对任用客卿,大量分封土地。因范雎进谏,昭王将魏冉、高陵、华阳、泾阳君从国都逐出归回各自的封地,结束了魏冉家族在秦国的专制,这是有一定进步意义的。
针对魏冉与范雎的权力交替,司马光颇有感慨地说:“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灾害;荐白起为将,南取鄢、郢,东属地于齐,使天下诸侯稽首而事秦。秦日益强大者,穰侯之功也。虽其专恣骄贪足以贾祸,亦未至尽如范雎之言。若雎者,亦非能为秦忠谋,直欲得穰侯之处,故扼其吭而夺之耳。遂使秦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要之,雎真倾危之士哉!”司马光同情魏冉,指责范雎是倾危之士。
3、报复须贾。魏王听说秦国将攻打魏韩,急忙派须贾出使秦国。范雎得知须贾来咸阳,就隐瞒相国身份,穿着破旧衣服到客舍来见须贾,继而亲自驾车,把须贾带入相府,当众数落了他三条罪状,随即终止会晤。然后,范雎向昭襄王报告,责令须贾回国。
当须贾前来辞行时,范雎大摆宴席,邀请诸侯各国的使臣,与他同坐堂上,共享丰盛的酒食,而安排须贾坐在堂下,让两个受过黥刑的犯人夹在两旁,逼他吃一些豆拌的草料。等到宴席结束,范雎斥责须贾说:“为我告诉魏王,急持魏齐头来!不然者,我且屠大梁。”须贾返回魏国,把范雎的话告诉魏齐,魏齐惊恐不已,被迫逃到赵国,躲藏在平原君府中。
4、逼死魏齐。秦昭王四十二年(公元前265年),秦昭襄王出兵攻战了韩国的少曲、高平。他听说魏齐躲在平原君府中,想替范雎报仇,就假借朋友聚会之名义,写信邀请平原君来咸阳开怀畅饮。平原君本来就畏惧秦国,以为秦昭襄王有意交好,就赶赴咸阳来见秦昭襄王。秦昭襄王陪平原君宴饮数日,要求平原君交出魏齐。
平原君回答说:“贵而为交者,为贱也;富而为交者,为贫也。夫魏齐者,胜之友也,在,固不出也,今又不在臣所。”
秦昭襄王见平原君不肯交出魏齐,又写信给赵孝成王说:“王之弟在秦,范君之仇魏齐在平原君之家。王使人疾持其头来;不然,吾举兵而伐赵,又不出王之弟于关。”
赵孝成王看罢信,立刻派兵包围了平原君府。情急之下,魏齐连夜逃走,去见赵相虞卿。虞卿估计无法说服赵孝成王,当即解去相印,与魏齐一起逃出赵国,抄小路逃往大梁,想通过信陵君投奔楚国。信陵君听说后,因为畏惧秦国,有点犹豫不决,没有及时接见他们。魏齐听说信陵君不肯接见,一怒之下,自刎而死。赵孝成王得知魏齐自杀,派人取回他的头颅,送到秦国。秦昭襄王有言在先,也就放了平原君回国。
5、害死白起。昭王四十五年(前262),白起发兵进击韩国的野王城,野王投降,使韩国的上党郡同韩国的联系被切断。韩国上党太守冯亭见通往本土的归路已绝,就以上党投赵,求得赵的保护,赵国接受了上党,并封冯亭为华阳君。由此,秦国与赵国发生了激烈的大规模战争,即长平之战。在长平之战中,白起采取迂回、运动的战略战术,大败赵军,坑杀俘虏四十余万人,举世震惊。
本来,长平之战后,形势对秦国极为有利。白起准备乘胜灭赵攻韩。公元前259年10月,秦军再次攻占上党,接着白起命王龁率一路军攻赵武安皮牢,命司马梗另率一路军攻太原。白起自己则率主力留在上党,准备进攻赵国邯郸,最终灭亡赵国。
白起主张乘胜进攻赵国,而范雎主张暂缓进攻赵国。韩魏担心局势恶化,对其不利,于是韩桓惠王约请魏安釐王,派遣苏代持贵重礼物去秦国游说。苏代对范雎说,白起一旦攻灭赵国,秦王就会称帝于天下,而白起则会被封为三公。白起为秦国攻取七十余城,即使周公、召公、太公的功业,也超不过他。白起若被封为三公,这对范雎很不利,到那时范雎不想屈居下位,只怕也做不了主。再者,若秦灭赵,赵国人北走燕国,东走齐国,南走韩魏,秦国还能得到多少百姓呢?所以,不如趁长平之战胜利之机,指使赵、韩两国割地求和,不要让功劳全归于白起。
苏代虽在挑拨离间,但分析得合情合理,尤其是说到了范雎的心里。范雎立即秦请秦昭襄王说:“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秦昭襄王接受了这个建议。秦与赵、韩议和:韩割让垣雍(今河南原阳、赵割让六城,秦兵撤出赵国。
白起收到命令,只好离开军营,回到咸阳。白起知道这是范雎的自私建议,使自己即将到手的灭赵之功化为泡影,加之范雎向秦昭襄王建言,使魏冉被放逐关外而让白起不满,从此白起与范雎结下了仇怨。
秦国约定的退兵条件是:割韩垣雍、赵六城。但是,秦国退兵后,只是韩国献出垣雍,赵国则不愿意割六城,还联合齐等国以抗秦。为此,秦王又要派白起率兵伐赵,但白起一方面因为对范雎不满,另一方面认为伐赵的最佳时机已经丧失。赵军有备而守,同仇敌忾,且赵四处活动,结亲魏、燕,连好齐、楚,其国内实,其交外成,当今之时,赵未可伐也。白起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昭襄王主意已定,根本不听白起的劝告。秦昭襄王四十九年正月,派五大夫王陵率兵伐赵。王陵军进攻邯郸受挫,将卒多有伤亡。
这时,秦昭襄王又想起了白起。可白起一则由于负气,二则看到这次贸然进攻取胜无望,索性称病不起。昭襄王令白起代替王陵,白起托病不肯,而前线节节失利,昭襄王心急如焚,便令范雎亲自劝说白起。白起虽然很反感范雎,除托病不就以外,还是以大局为重,客观分析了此次伐赵绝无得胜可能的原因。范雎早就准备用自己的私党郑安平代替白起,所以范雎没有按白起的分析失败原因,劝说昭襄王退兵,反而曲意以激怒昭襄王。昭襄王在范雎的煽动下,大发雷霆,表示没有你白起,我照样能灭赵,立即派王龁代替王陵,并增加军队,继续进攻邯郸,结果损失了五校(4000人)士卒,仍不能取胜。
赵国防御极强,各国援兵陆续而至,王龁在邯郸胶着八九个月之久,毫无进展,兵卒死伤甚多。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一意孤行的昭襄王又亲自到白起府邸,强令白起出山。昭襄王甚至说:“君虽病,强为寡人卧而将之”。话说到这个份上,白起不得不把自己的看法和盘端出,他说:“愿大王览臣计,释赵养民,以诸侯之变。抚其恐惧,伐其骄慢,诛灭无道,以令诸侯,天下可定,何必以赵为先乎?”但是昭襄王根本听不进去,以为白起傲慢故意看他笑话,当即削去武安君之爵位,贬为士伍,并迁之阴密(甘肃灵台县西)。
由于有病,白起当时未离咸阳,过了三个月,秦军在前线失败的消息传来,昭襄王更是迁怒于白起,命他立即起行,不准留在咸阳。白起只得带病起程,范雎和其同党又对昭襄王说,白起心中不满,其意怏怏。昭襄王令使者立即追赶白起,在咸阳西十里之杜邮将白起赶上,使者按照昭襄王吩咐令其自杀。白起乃引剑自刭而死。范雎作为纵横家,在昭襄王与白起之间挑拨离间,最终导致一代名将自杀身亡,这对秦国是一大损失。
6、任用私党。想当年范雎装死,被抛于郊外。返家后即托好友郑安平将自己藏匿,化名张禄,并让家人举丧,使魏齐深信自己已死不疑。半年后,秦昭王派使臣王稽访魏。郑安平设法让范雎暗同王稽会面。经交谈,王稽发现范雎是难得的辩才,将他和郑平安带回秦国,范雎得以脱险。到了秦国经王稽从中牵线搭桥,为其美言,范雎得以与昭襄王面谈,受到昭襄王赏识,后来拜范雎为相。因为郑安平和王稽对范雎有恩,范雎寻机报答他们。
范雎入秦后,贡献了“远交而近攻”的统一天下的策略,并取得了初步胜利;他主张强化王权,限制封君贵族权力,结束了魏冉家族的专政,强化了中央集权,功绩很大。他自己也登上了相位,“天下之事皆决于相君”,权势炙手可热。昭襄王对其极为尊宠,曾对平原君说:“昔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
范雎能够位极人臣,并受到君王尊崇,郑安平、王稽功不可没,为了报答郑安平、王稽,范雎推荐保任郑安平为将军、王稽为河东守。
白起死后,范雎保任私党郑安平为将军,与王龁共同率兵进攻邯郸。赵与魏已结为同盟,魏王曾应赵王之请,派大将晋鄙率十万大军救赵,但在秦国的恐吓下,魏王又下令晋鄙停止进发。后来出现了历史上著名的魏无忌窃符救赵,魏无忌挑选八万精兵,去解邯郸之围。平原君赵胜又带领宾客出使楚国,晓以利害,使楚国派大将景阴率领救赵大军赶往邯郸。韩国则趁机向秦国进攻,“救赵新中”。多数国家站在赵国一方,并有实际行动,这使得秦赵战争形势开始有利于赵国。
秦军主力在王龁、郑安平率领下进攻邯郸,并以偏师攻魏,攻魏军队取得一些胜利,这使邯郸城内更加紧张。楚、魏援军尚未赶到,邯郸城“民困兵尽”,“炊骨易子而食”。本来就不想救赵的魏王,又派人前来劝降,让赵王尊秦为帝,以使秦国撤兵。但魏王的投降论调受到了鲁仲连的痛斥,赵国军民也不愿向秦国低头,为鼓舞士气,平原君赵胜将家财散给士卒,令夫人以下编入军队,表示共赴国难。由此,征得敢死之士三千人,大大加强了赵军的战斗力。
赵国邯郸城内军民,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一直坚持到魏、楚援军的赶到,才开始了一场激烈的会战。公元前257年,秦、赵、魏、楚在邯郸城下鏖战,赵军在内,军民同仇敌忾,奋勇冲杀,魏、楚援军在外,猛烈攻击秦军,在内外夹击之下,秦军大败,主将王龁败逃,郑安平所率两万秦军被围得水泄不通,只得投降赵国,后来被赵封为武阳君。
公元前256年,秦又继续向韩进攻,取阳城(河南登封东南)。这时秦国驻守河东的是王稽。范雎入秦时,曾依靠王稽进见昭襄王,故范雎特任王稽为河东守,但王稽却与诸侯国私通,出卖秦国,因此,在邯郸大败不久,秦国在河东也遭到魏、楚联军的打击,以致于河东和太原郡皆从此失守。
按照秦律“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范雎将被收捕三族。但秦昭王对范雎有很深的感情,怕伤了范雎的心,在国内下令:有敢谈论郑安平之事者,与郑安平同罪论处;同时赐给范雎丰厚的食物,以顺应他的心。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王稽为河东守,因为里通外国被处死。史书说,范雎作为推荐人,更是心情烦闷,旋即借病辞去相位,最后郁郁而死。
6、范雎被赐药礼葬。对此,《战国策》有较为详细的记载:秦攻邯郸,十七月不下。王稽为河东守,不礼于军吏。秦人庄谓王稽曰:“君何不赐军吏乎?”王稽曰:“吾与王也,不用人言。”庄曰:“不然。父之于子也,令有必行者,有必不行者。曰去贵妻,卖爱妾,此令必行也。因曰毋敢思也,此令必不行者也。”
守闾妪曰:某夕孺子内某士,贵妻已去,爱妾已卖,而心不有欲教之者,人心固有。今君虽幸于王,不过父子亲,军吏虽贱,不卑于守闾妪。且君擅主轻下日久矣。闻三人成虎,十夫揉椎;众口所移,无翼而飞。故曰:不如赐军吏而礼之。”王稽不听。军吏穷,果恶王稽杜挚以反。
秦王大怒而欲兼诛雎。雎曰:“臣,东鄙之贱人也。开罪于楚魏,遁逃来奔。臣无诸侯之援,亲习之故,王举臣于羁旅之中,使职事。天下皆闻臣之身与王之举也。今愚惑与罪人同心,而明诛之,是王过举显于天下而为诸侯所议也,臣愿请药赐死,而恩以相礼葬臣。王必不失臣之罪而无过举之名。”王曰:“有之。”遂弗杀而善遇之。
范雎不愧是纵横家,善言而易动人心。秦王本来想将王稽、范雎一起弃市,只是觉得范雎所言有道理,才没有进行“明诛”,而是暗中“请药赐死”而表面则“以礼葬之”的办法,执行国法。有之,有道理,即范雎说的话有道理。善遇之,妥善优容处理,即暗中赐死,表面礼葬,此举保全了范雎和昭襄王的英名。
人们不禁发问:太史公写范雎之死为何用曲笔?我的理解是,太史公喜欢写困厄造英雄的故事,乐于塑造身残志坚的形象,寄托司马迁自己的身世之感和理想,以及生死观、价值观。比如写张仪、苏秦两大策士纵横天下,是也。
《史记》说张仪和苏秦是同学,跟鬼谷子一起学过纵横术。苏秦主张诸国联合以抗强秦,合众弱以攻一强,即合纵;张仪则主张强国拉拢一些弱国进攻另一些弱国,事一强以攻众弱,即连横。由此,两大策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纵横捭阖,各显神通,玩弄列国诸侯于股掌之间,并在博弈中平步青云,致位富贵,使天下人争相羡慕效仿。
其实,张仪比苏秦早死25年之久,两者并无交集。
司马迁也知道自己笔下的苏秦并不真实,但为什么还要如此行事?太史公曰:苏秦兄弟三人,皆游说诸侯以显名,其术长于权变。而苏秦被反间以死,天下共笑之,讳学其术。然世言苏秦多异,异时事有类之者皆附之苏秦。夫苏秦起闾阎,连六国从亲,此其智有过人者。吾故列其行事,次其时序,勿令独蒙恶声焉。司马迁因为苏秦成长不容易,有过人之处,不想让他再蒙受嘲讽谩骂的坏名声,故成《苏秦列传》。韩兆琦教授主编的《史记笺证》认为,司马迁所写的《苏秦列传》尽管不能当作信史看待,但这篇传记是司马迁的社会理想与其价值观、审美观的集中体现。苏秦的故事实际上寄托着司马迁自己的身世之感和生死观、价值观。
这是一个困厄造英雄的故事,与范雎病退一样,带有个人的价值偏好和主观色彩。秦攻打邯郸失败,河东和太原郡失守,与范雎任用私党有很大关系。郑安平、王稽都是范雎保任,郑安平为将军,王稽为河东守。按照秦律“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王稽私通外敌,郑安平率部投降,都是死罪。因此,在公元前255年,范雎就同王稽一起被处以死刑。
本来,郑安平降赵后,昭王念范雎之功,并没有按律诛杀范雎,反倒赐食物日厚,并不允许人们提及范雎忧心之事,以慰藉范雎。但范雎保举的河东守王稽又私通敌国,导致河东和太原失守,昭王大怒,不斩范雎无以向国人交代,便以赐药厚葬的方式,执行秦法。表面看,范雎乃病死,实则被赐死,此举顾全了昭王和范雎的面子。蔡泽为相与范雎无关,范雎已经死掉。继相位的是燕国人蔡泽,但人们不认可甚至反对,数月后,“谢病归相印”。
长平之战,秦军死伤过半,加之秦国围邯郸失利,丢城失地,而楚国灭鲁,攻占齐国西边之城邑,“当是时,楚复强”。同时,秦昭王在范睢的离间下赐死白起,秦国内忧外患。昭王说:“夫(楚)以远思虑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图秦也……今武安君(白起)死,而郑安平等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从中可以看出秦昭襄王对时局的担忧,也可看出秦昭襄王对赐死白起的追悔和对范雎的不满,这也是秦昭襄王赐死范雎的原因之一。
司马迁在《史记》中也有感情用事的地方。范雎被拷打得肋折齿落,体无完肤,又用席裹弃于茅厕,其不幸遭遇与司马迁被处以宫刑同样不堪,司马迁乐于塑造身残志坚的形象。看罢“困厄造英雄”的故事,你会更认为范雎是被处死的,况且出土的睡虎地简已证实:(秦昭襄王)五十二年,王稽、张禄死。(藏于湖北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