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报》是民国时期的重要报纸,其对蒋介石的言行去向十分关注,观察角度也颇为独特。1927年蒋介石、宋美龄的联姻,是一件具有轰动性的社会事件,该报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分析与报道,反映当时媒体对蒋宋联姻的看法。
《大公报》对蒋介石的关注是全方位的、连续的,其对蒋宋联姻的报道,可以从蒋介石下野说起。
1927年8月13日,蒋石发表宣言,声明辞职下野,震动政坛。14日,《大公报》以《蒋介石到沪通电下野》为题对此事作了报道。此后,《大公报》对蒋的下野生活及日后的行踪均有详细的分析报道。
有一个细节,说明《大公报》消息来源的及时与准确。9月18日,《大公报》刊出《蒋介石决出游美洲》的消息。终蒋介石一生,他未去过美洲。如果不读蒋介石日记,可能会认为这条消息是编辑哗众取宠杜撰的"假新闻"。事实上,当时蒋确实有过周游世界的计划:
此次出洋,预定以一年为准,其目的以考察军事兵器、社会经济、政治组织与延访人才,观察外交为主,以学习经济、政治、社会、哲学、军事五科为本。在日本学军事与经济,在德国学哲学、经济与军事,在法国学政治与军事,在英国学政治与经济、海军,在美国学哲学与经济,在意国学政治,在土国学革命。(1927年9月16日)
这个计划,出现在蒋9月16日的日记中,就在《大公报》刊出消息的前两天。
最后,蒋介石去了日本。蒋介石为何赴日?这是时人热衷探讨的话题。蒋介石也曾多次通过媒体说明其赴日动机。9 月14日,他对记者称,自己有在海外游历五年的长远计划。9月27日,他公开承认与宋美龄之婚事,声言"赴日专为向宋女士母求允许"。在抵达日本后,他曾对记者称:"余此次来日,系为暂时静养"。蒋介石本人对外界宣称的赴日动机是"学习"、"求婚"和"静养",并无"何等政治上之意味"。《大公报》最初并不认同蒋介石的说辞,认为其赴日另有政治动机。
蒋宋联姻,是蒋介石从下野到复职过程中的重要事件,也是极易吸引一般民众兴趣与媒体注意的话题,《大公报》自然不会放过。
在蒋宋联姻过程中,首先引起世人注意的是蒋介石之婚姻状况问题。蒋介石知其早年的婚姻生活对其政治生涯是负面资产,而且政敌也利用此点制造事端。蒋宋婚礼前有传言说有人邀请姚冶诚到上海,让蒋难堪。蒋介石在日记中判断,此举"必政敌挑拨,使余不安。"(1927年11月17日)他的策略是以攻为守,主动通过媒体进行澄清。
1927年9月28日至30日,蒋介石在《民国日报》、《申报》等报纸上连续三天刊登《蒋中正启事》,向外界说明其婚姻状况:
各同志对于中正家事,多有来书质疑者,因未及遍复,特奉告如下:民国十年原配毛氏与中正正式离婚,其他二氏,本无婚约,现已与中正脱离关系,现在除家有二子外,并无妻女,惟传闻失实,易资淆惑,此奉复。
蒋介石还对来访的记者说明他与其他女人(毛福梅、姚冶诚、陈洁如)的关系:"早与陈洁如断绝关系。""吾于民国十年十月,与吾第一妻按照习惯正式离异,现伊仍住奉化。"蒋介石的解释并非完全是为了对社会公众有所交待,笃信基督的宋氏家族,也要蒋对过去的婚姻状况及男女关系做一个明确了断。
蒋介石试图澄清其婚姻状况之"清白",结果反而引起媒体的兴趣。《大公报》将蒋介石与毛福梅办理离婚的信件全文披露。又发表专文进行评论:
旧式妇女,教育受习惯之拘束,财产为法律所限制,不能为独立自由之生活,故男子任意离婚,利于男不利于女。中国旧俗,离婚之难,远过欧美,虽有拘束自由之嫌,亦含保护妇女之意,不然,倘男子于中年显达之后,糟糠老妇,任便抛离,则女性之结果惨矣。
可见,《大公报》并不认可蒋介石中年得志后抛弃"糟糠之妻"的行为。对蒋介石所说"本无婚约"的二位女士(即陈洁如与姚冶诚),《大公报》不仅专文介绍,且发表题为《离婚与再嫁》的社论,对蒋关于与此二人关系的说辞提出质疑:
所谓现已断绝关系之二女士,在过去究为何种关系,抑经何种手续而断绝之,且蒋在南昌时,尚有所谓蒋夫人之陈女士者出入军中,而今也求婚于宋,则断绝之,抑观蒋氏自称原配之外,尚有其他二女士,其过去生涯之不谨,业已自承。
该社评断言,"蒋氏此举,断难逃清议之讥弹也。"《大公报》此后的文章更是对蒋标榜自己为"革命领袖",却离妻再娶、弃妾新婚的行为予以谴责:"今彼乃以中心领袖的资格,而觅效市井纨绔之行,厌旧喜新,压迫弱者,使天下之薄幸皆有所藉口,令世间之老妇,俱为之寒心"。
12月1日,蒋介石与宋美龄在上海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大公报》刊载了《蒋宋完婚记》(12月2日)、《蒋婚杂话》(12月2日)、《蒋婚余闻》(12月3日)、《政教合一之蒋宋婚姻》(12月9日)等报道文章,对蒋宋婚礼的筹办情况、举办仪式、奢华场面等方面作了较为详细的报道。值得注意的是,蒋介石在新婚之际,发表《我们的今日》一文,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与心声:
余今日得与最敬最爱之宋美龄女士结婚,实为余有生以来最光荣之一日,自亦为余有生以来最愉快之一日。余奔走革命以来,常于积极进行之中,忽萌消极退隐之念。昔日前辈领袖问余,汝何日始能专心致力于革命?其他厚爱余之同志,亦常讨论,如何能使介石安心尽革命之责任?凡此疑问,本易解答,惟当时不能明言,至今日乃有圆满之答案。余确信,余自今日与宋女士结婚以后,余之革命工作必有进步。余能安心尽革命之责任,即自今日始也。余平时研究人生哲学及社会问题,深信人生无美满之婚姻,则做人一切皆无意义。社会无安乐之家庭,则民族根本无从进步。为革命事业者,若不注意于社会革命,其革命必不能彻底。家庭为社会之基础,欲改造中国社会,应先改造中国之家庭。余与宋女士讨论中国革命问题,对此点实有同一之信念。余二人此次结婚,倘能于旧社会有若何之影响,新社会有若何之贡献,实所大愿。余二人今日,不仅自庆个人婚姻之美满,且愿促进中国社会之改造。余必本此志愿,努力不懈,务完成中国之革命而后已。故余二人今日之结婚,实为建筑余二人革命事业之基础。余第一次遇见宋女士时,即发生此为余理想之佳偶之感想。而宋女士亦尝矢言,非得蒋某为夫,宁终身不嫁。余二人神圣之结合,实非寻常可比。今日之日,诚足使余二人欣喜莫名,认为毕生最有价值之纪念日。故亲友之祝贺,亦敬爱不敢辞也。
蒋在此文中,把本为个人私事的婚姻说成是理念一致的"神圣之结合",二人是为革命事业结合在一起,多少有些矫情。但对蒋介石个人的生活而言,这次婚姻确实有巨大的帮助。
《大公报》则以《蒋介石之人生观》为题发表社评,对《我们的今日》及蒋本人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评:
离妻再娶,弃妾新婚,皆社会中所偶见,独蒋介石事诟者最多,以其地位故也。然蒋犹不谨,前日特发表一文,一则谓深信人生若无美满姻缘,一切皆无意味,再则谓确信自今日结婚后革命工作,必有进步,反翘其浅陋无识之言以眩社会。吾人至此,为国民道德计,诚不能不加以相当之批评,俾天下青年知蒋氏人生观之谬误。
该社评词锋犀利,给沉浸在新婚之中的蒋介石一盆冷水。可以说,《大公报》对蒋的婚姻观及由此反映出来的品德是持否定态度的。
观蒋介石日记,筹备婚礼之际,正是国民党内政治纷乱、他准备复职之时,所以,关于婚事的记载并非大书特书,而是散见于各处。现整理如下(当天的其他记载剔除):
11月26日 到宋宅午餐。下午看新租之屋,往商务(印)书馆买书,……晚陪三妹谈话,乘车。
本日十四时,同三妹到祁齐路新屋,修整房屋。
11月28日 下午与三妹乘游后,访蔡子民先生,请其主婚。
11月29日 上午会客后,往宋宅谈话,往大华礼堂习礼。下午又发脑晕病,往访各证婚人。
11月30日 上午拟撰文感录,结婚情状,会客后往宋宅习礼……晚至新屋视察布置,九时回寓睡。
12月1日 上午写信,撰爱妻文。以婚期,无人来访,仅见黄埔逃出之人学生而已。下午一时至孔宅换礼服,三时到宋宅,行教会婚礼。四时到大华礼堂,行正式婚礼。见余爱姗姗而出,如云飘霞落,平生未有之爱情,于此一时间并现,不知余身置何处矣。礼成后,同乘车游行。晚,至宋宅宴会,九时,回新宅,入新房。
12月2日 今日在家与爱妻并坐拥谈,乃知新婚之蜜,非任何事所可比拟。
12月3日 十时同爱回门,拜访岳母。……六时散会,应岳母之宴。十时回寓。头又作痛,吾爱慰藉略愈。
从以上日记可见,蒋介石婚前也如普通人一样,经过了租新房、请证婚人、练习婚礼步骤等环节。他在12月1日婚前,称宋美龄为"三妹",而在婚礼当天,改称"爱妻"、"爱"、"吾爱"等。12月1日记述婚礼情形与感受颇详:"见余爱姗姗而出,如云飘霞落,平生未有之爱情,于此一时间并现,不知余身置何处矣。"这是一般新郎新婚的感受。可惜当日日记开放时被删除两行,推想是蒋兴奋之余描写夫妇新婚之夜的行状。据说,胡佛研究所档案馆与蒋氏家属在开放日记时,对内容涉及财产、健康与过于隐私者有极少量删除。相信日后能有完整版。
蒋宋二人的显赫地位与家世背景,很容易使人想到这不是一桩普通的婚姻。蒋介石在接受记者访问时曾特别澄清:"希诸君注意此次婚约绝无政治关系"。宋美龄在受访时,也强调二人婚姻之单纯,"颇嘲笑婚姻而有政治观念之不当"。但是,蒋自己的《我们的今日》又明确说两人是为革命而结合,这难道不是政治?
《大公报》却提供了另外的思考,该报主要是从国民党内派系整合的角度着眼,将蒋宋联姻与蒋汪关系结合起来,称蒋欲通过蒋宋联姻来拉拢汪精卫,其依据是,"(宋)子文兄妹实可称能利用精卫之第一人也"。该报还指出,蒋宋联姻是孔祥熙、宋霭龄夫妇有意促成的:"大宋夫妇极为心灵手敏之妙,盖彼自闻蒋有意婚三宋之意后,即力赞其成,……其意在借此婚礼为磁石,而乘机造成蒋冯汪三派合作,以成纵横之局也。"
单从蒋介石本人在婚礼前后的日记来看,蒋宋联姻的动机并没有如此多的玄机,《大公报》的追究有先入为主的附会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