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档案系列:侦破绝密文件失窃案(6)

2025-03-09 22:19 来源: 文化之窗 本文影响了:11人

十一、重新核查

这时,支富德主持的对陈慕仙的社会关系以及最近是否离开过嵊县的调查结果尚未报来,但焦允俊主观上已经否定了陈慕仙涉案的可能。所以,他决定把福州发生的密件失窃案简况告诉陈慕仙。当然,不可能向对方透露失窃的是密件,以及失主的身份,只能说发生了这么一起案件,失窃的是一口挎包,他们这些参与侦查的人员也不清楚挎包内装着什么东西。这个说法,不单是针对陈慕仙这样的审查对象,就是对公安机关内部也是这样的口径。至于那些公安干部是怎么想怎么私下议论的,那是他们的事儿。

陈慕仙听了,倒抽一口冷气,说陈某离开江湖已经十余年,想不到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福州那案子,听下来手法与陈某相同,这就奇怪了。这种手法,其实不难,但讲究的是多年打基础,比如师父传授技法之后,让我先做至少四年挑夫,而且要做得与众不同,担子要重,步子要稳,肩头有担,手中还须持物,不是重物,而是越轻越好,轻到一根鸡毛,不能攥在手里,而是要拖在手心,脚下如风,手中的鸡毛却不会飘落;还得专拣不平坦的道路行走,走路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仅仅是技法训练中的一小部分,其他内容更是繁不胜言。

焦允俊问:“依陈先生之见,作案人是否与阁下师出同门?”

陈慕仙说绝无可能,师父当初说过,我是他的第三个弟子,也是最后一个,也就是江湖上所谓的“关山门弟子”。确切地说,我只算是师父的半个徒弟,师父百艺精通,他的好多本事我都没学到。在我之前的两个弟子,一个早已殒命——据说是为情自杀,另一个早年远走高飞去了海外,如果现在还活着,也该是七十来岁的老翁了。依我估断,您所说的那个在福州作案的家伙,可能是自学成才。

焦允俊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支富德那边调查下来,这个陈慕仙确实没有涉案的话,是否可以把他请到福州去相帮破案?这当然是一桩大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特案组长能拍板决定的,得走程序——先是特案组党支部形成决定,然后报告特案组的直接领导,即被焦允俊私下称为“老大”的馬处长。马处长也拍不了板,要向华东公安部请示,华东公安部可能会把这件事上党组会议讨论。最后,没准儿还得报告北京。当然,如果部领导魄力大些,也可以不报告北京,因为华东公安部是有权决定这样做的。现在,焦允俊先要等特案组党支部书记郝真儒从上海赶到嵊县,然后召开支部会议讨论。

这时已是11月7日上午九点,焦允俊就对陈慕仙说,先吃点儿东西,我让人给你安排地方好好睡一觉,回头我们还要谈话。案子正在调查之中,你还不能自由活动,这是规矩,请陈先生理解。

焦允俊自己也去县局食堂吃了点儿东西。一夜未睡,感到有些疲乏,正要打个盹儿的时候,支富德来汇报对陈慕仙的调查结果:一共出动二十一名侦查员,分头向一百三十九人进行了调查,重点是陈慕仙经营香烛店的开始时间以及经营情况,陈平时的生活状态、来往社会关系、是否参加过帮会或组织、是否离开过嵊县,等等。调查结果与陈慕仙向焦允俊所作的陈述内容完全相符,也就是说,没有发现陈慕仙与密件失窃案有涉。

如此,焦允俊打定主意,要把陈慕仙作为技术力量,请他跟特案组前往福州协助破案。他看看眼前的支富德,很想把自己的想法跟对方聊一聊,他认为支富德应该会支持的。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支富德是特案组党支部的三名支委之一,焦允俊觉得,还是先跟郝真儒商量过后再征求支富德的意见比较好,否则,会被郝真儒认为这是两人合伙绑架他。

这天下午两点,郝真儒和谭弦两人从上海驱车抵达嵊县,继而举行支部会议。焦允俊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闹不好郝真儒坚决反对,会让自己的想法泡汤。出乎意料的是,郝真儒没有任何犹豫,马上表示支持,支富德也赞成,于是形成决议,起草密电拍发上海。

华东公安部对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极为关注,焦允俊每日至少两次拍发密电汇报工作,领导对下一步的侦查工作如何进行可能已有所考虑,焦允俊甚至怀疑考虑得“所见略同”,所以在下午六点就收到了回电,称“对陈允许有条件使用,但须严加监督,不得放纵”。焦允俊大喜,对郝真儒说“不得放纵”显然是针对焦某人所说,领导提醒得很到位,老郝你可得多加留意,否则监督俺不到位,你可是要连坐的。

没想到,跟陈慕仙一说,他却不肯去福州。他的理由是,如果警方认为他没有涉案,那就应该立刻恢复他的自由,如果要追究他在解放前作的那些案子,那就逮捕法办,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现在,特案组却不提这些,单单要求他去福州协助调查,这算是怎么回事?

焦允俊其实明白对方的意思,无非是想让特案组对他以前的所作所为有个说法——既然他的身份已经暴露,那警方随时都可以收拾他的,他不想提心吊胆过日子。焦允俊的内心倾向于不再追究陈以前作的案子,但这需要郝真儒的支持,他才可以继续往下操作。于是他对郝真儒说:“老郝,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无非是做思想工作嘛,你的强项。”

郝真儒还真是有点儿憷头:“我很少跟江湖人物打交道,他们的那一套,我怎么学得来?”

焦允俊说:“哪儿有那么麻烦?你对他客气些就行了,不要秋风黑脸的。神偷阿七那样的江湖人物,最好面子,给他足够的尊重,他自然会识相。而且,我跟他聊了这么久,我感觉这个人是比较通情理的,不会像小混混儿那样胡搅蛮缠。”

郝真儒只得硬着头皮去了。跟陈慕仙谈话的时候,真正做到了和颜悦色,刚开始也谈得蛮好,后来说到去福州协助破案时又卡壳了。神偷阿七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对他这次被捕要有个说法,相当于书面结论;二是此次去福州协助破案算是什么性质?是否可以根据共产党“立功折罪,立大功受奖”的政策,折抵他在解放前作的那些案子?如果可以,那就给他出具一份书面决定。至于奖励,他就不要了。

郝真儒听着,觉得头大了一圈。这是涉及政策的问题,书面结论也好,书面意见也好,都需要有确凿的依据。即使急电上级批准了,也得让眼前这位把解放前所作的那些案子一一写出来,形成书面材料,再跟案发地的公安机关取得联系,请他们查阅原国民党警察局的刑事档案,弄清楚是否发生过这样的案子,逐一核实。这一番动作下来,即便特事特办,开足马力,没有十天八天只怕无法完成。而密件失窃案火烧眉毛,哪里等得了这么些时间?

没办法,郝真儒只得对焦允俊说,我实在应付不了,只有请你老焦同志披挂上阵了。焦允俊问了原因,说这是合理要求,给他出一份书面意见不就得了?郝真儒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再说,对这种角色不能轻易迁就。我们可是代表共产党、代表人民政府和他打交道,应该时时刻刻考虑后果和影响。焦允俊摇头叹息,说承教承教,我明白了,还是由我去做他的思想工作吧。

焦允俊这一去,先找的却不是神偷阿七,而是嵊县公安局领导。也不知他是怎么跟人家沟通的,反正没费多长时间就把人家给说服了,以公安局名义给出了一份书面意见,内容完全符合神偷阿七的要求。然后,拿着这份意见去跟陈慕仙谈话,立刻把这件事搞定了。

返回后跟郝真儒一说,老郝惊得瞠目结舌,瞪着特案组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焦允俊说这下不就解决了吗?既跟特案组没有丝毫关系,也符合办事原则——本来嘛,即使同意给他出这份书面意见,也不该以特案组的名义。因为追究他历史上的作案情况并非特案组的职责,而是应由地方公安机关负责。就算是勉强以特案组的名义给出书面意见,日后只怕也无效,没准儿到有人想追究神偷阿七的时候,特案组已经完成使命散伙了。所以,请地方公安机关出具这么一份书面意见最为稳妥。而且这么一来,也不必由我们特案组上报领导审批了,地方公安机关自有说法。

郝真儒终于回过神来,说这不是打擦边球吗?这样干行吗?焦允俊说擦边球也是球,而且是好球,运气不好智商有限的人还打不成呢,只有你我这样的好同志才行。郝真儒瞪他一眼:“别扯上我。”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明白,这事如果不这样处理,真的没有其他办法说服神偷阿七了,也就无话可说。这当儿,焦允俊已经笔走龙蛇起草了一份电报稿,要求上级速与华东军区空军方面联系,派飞机送特案组飞赴福州办案。

11月8日中午,特案组一行连同神偷阿七飞抵福州。由联络员老俞安排用过简单的午餐后,立刻投入侦查工作。之前,焦允俊已经跟陈慕仙聊起过应该如何开展调查之事,陈的意思是,先让他察看当时在“金仁泰百货行”现场被作案者割断的挎包背带再说,因为之前给他看的那张照片拍摄得不大清晰,他看不清背带茬口的细节,当面看实物可能会好些。

特案组从福州赴杭州、南京时,把之前在当地获取的物证和材料都留下了,由福州市公安局陆政局长亲自保管,存放于局长办公室的保险箱内。于是便由联络员随同郝真儒前去取来,在特案组临时驻地请陈慕仙鉴定。实物看起来就清楚多了,陈慕仙看过背带被割断的茬口,马上摇头,说这贼人是半路出家,自学技艺尚在初级阶段。

焦允俊忙问:“这话怎么说?”

陈慕仙把放大镜递给特案组长,说您看看这两根背带的茬口就清楚了。焦允俊仔细察看,果然如此:一根是从嵊县带来的夜审神偷阿七时由其当场割断的县局侦查员枪套的背带,茬口平整、光滑;另一根就是机要专员被窃时割断的挎包背带,茬口在放大镜下隐约可辨有断层痕迹。陈慕仙说,这表明案犯下手时并非一割而就,而是用了三次力才割断的。

有侦查员问这是案犯的技艺问题还是其使用的“快口”质量的原因,陈慕仙说应该是技术不到家。这人是闻听江湖上有人以此手法作案,据此自己练习,却不知其中奥秘,而且手上功力不够,碰上这种厚而牢固的挎包背带,只能分三次割断皮带了。

郝真儒问:“陈先生认为他使用的作案工具怎么样?”

陈慕仙说:“从茬口痕迹估计,这人的作案工具并不是像我这样的一枚戒指,而是一把类似医用手术刀的特制‘快口。从适宜于用劲的角度来说,这件‘快口的后半部分应该比较厚,相当于一把小刀的刀柄;刀柄位置可能还使用了压花或者雕花工艺,就是用机械模具或者手工,压制或雕刻花纹,以便增加手指和刀柄之间的摩擦力,便于捏紧刀柄用劲儿。这件‘快口的质地不错,应该是国外的特种合金钢,既硬又韧,古代谓之精钢,自然精贵得很,现在当然比较容易获取了。”

焦允俊说:“以陈先生高见,就我们目前已经掌握的情況,应该怎样查找这个作案人?”

陈慕仙听着,沉吟不语。

侦查员沙懋麟说:“是否可以从‘快口原料方面着手调查?”

陈慕仙缓缓摇头:“如今战乱刚刚平息,如果这人的原料是战争时期通过某种手段得到的,到哪里去查?”

稍停,陈慕仙见众人不语,可能认为是暗示让他回避,于是起身告退。焦允俊把他送出门,请联络员安排陈慕仙去休息,临别握住他的手:“请陈先生相帮再想想办法。这个案子非常要紧,时间又紧迫,实在耽搁不起。”

陈慕仙走后,特案组继续讨论,七嘴八舌议了一阵,张宝贤想到了一点:这种作案手法从未在福州出现过,可以认定那是外地来榕(福州简称榕城)人员。既然有这等作案水平,很可能是职业盗窃犯。他初到福州,是否会按照江湖规矩向本地这方面的大佬拜码头?

郝真儒认为不太可能,因为福州的十七个最有名气的惯窃都已抓捕,一一提审过,他们并没有说到这个情况。孙慎言却赞成张宝贤的想法,说会不会那些惯犯中有人故意隐瞒了这一点?这么一说,大伙儿就都认为有就此进行重点讯问的必要。

焦允俊和郝真儒正商量人员分工时,联络员出现在门口,说那位陈先生(福州方面包括陆政局长在内都不知道此公就是神偷阿七)要求立刻见焦组长。焦允俊一跃而起,说声“有戏”。

焦允俊的预感是准确的,神偷阿七回到休息处之后,对此事继续进行了一番冥思苦想,最终想明白了一点。现在,他对特案组长说:“我听您说过,那天案子发生后,苦主立刻在百货行门口拦下顾客,待公安民警到达后对他们一一搜了身,不过没有发现赃物。当然,也没有发现作案工具,因为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作案工具。”

焦允俊说:“基本上就是这样,我们到现在还认为作案者在苦主发现失窃前,已经携赃物离开了现场。”

神偷阿七又问:“那些被拦下的人,公安局都记下了他们的姓名、住址?”

“是的,全部是福州市区的居民。”

“有一个法子可以甄别这些人中是否有那个下手作案的家伙——根据当初我苦练以暗藏在戒指中的‘快口割断皮带的经验,這活儿很费劲,必须每天无数次重复练习。当时,我的手指佩戴戒指的部位红肿、开裂、化脓,伤愈后继续练,练久了旧伤又被磨破,如此反复,最终才达到了一挥而就的程度,而我手指上的皮肤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神偷阿七伸出了他的左手无名指,靠近手掌那一段的皮肤与其他部位明显不同,颜色暗红,抚之坚硬似铁。神偷阿七捏捏那个位置,“我整整十二年没有下过手了,再也没有温习过‘功课,手指尚且是这副模样,而那个作案的家伙是用两个手指捏着刀柄——估计应该是右手,但不管左手还是右手,都须经过长时间苦练,那就势必留下明显的痕迹。这种痕迹,可能终生都褪不掉……”

焦允俊连连点头:“我明白了,你是说重新对这些人进行调查,只要发现谁的手指头有异样,那就是作案人了!”

郝真儒表示赞同:“对!还有百货行包括老板在内的全部店员也得重新核查。”

谭弦在一旁说:“刚才听老俞说,今天全部店员都集中在百货行程老板家,商量联名给公安局陆局长写信,要求解决停业期间的生活补贴呢。”

焦允俊说:“那正好,老郝咱俩走一趟,一方面安抚,顺便检查一下每个人的手指。”

两人马上前往百货行,但检查的结果让他们失望,所有人的手指都是正常的。焦允俊的脸色受情绪影响,肯定很不中看;郝真儒倒还可以,临走时还告诉老板,继续配合调查,店方暂停营业期间受到的经济损失,事后政府会用税额折抵的方式予以补偿,所以店方应照常向店员发放全额薪水。

稍后,就该对案发当日在场的那些顾客进行核查了。这些顾客分布于全市五个区,得先通知分局,由分局通知相关派出所,派出所再通过居委会通知他们去分局集中,由特案组除焦、郝二人之外的其他五位侦查员分赴五个分局逐个核查。可是,对那些顾客一一检查下来,竟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手指头有异样痕迹。

听到这个结果,焦允俊大感意外,郝真儒也感到不解,说难道那个家伙果真已经逃离现场了?焦允俊想了想,分别致电守候在各分局的特案组另五名侦查员,命令他们暂勿允许那些顾客离开,听候后命。

在回驻地的路上,焦允俊和郝真儒交换了意见。郝真儒说起了当年他在上海租界巡捕房当刑事部内勤时遇到的一桩案子,在那起案子里,案犯买通他人顶包,如今这种情况,是否也有顶包的可能?一语提醒了焦允俊,马上电告五位侦查员,对全部顾客的身份进行核查!

这一查,就有情况了。

十二、原来是他

分别在全市五个分局的沙懋麟、支富德等五名侦查员接到焦允俊的电话后,立刻请分局方面通知接受核查顾客居住地的派出所,让他们派员去分局,协助辨认这些顾客是否是本人正身。结果,小桥公安分局民警老唐发现一个名叫邢开先的顾客名不符实。

邢开先,二十二岁,无业,其父原在煤球厂做采购员,下乡采购原料时遭遇土匪,挨打受伤,不治身亡。十二岁的邢开先被送进寺庙当了和尚,十八岁时自己作主还俗。他在出家时曾跟一位中年僧人学了气功和散打,还俗后常练不辍,据说平时跟人交手战绩还不错,所以自有不合法的经济收入,过着一份今日有酒今日醉的日子。

10月31日“金仁泰”搞促销活动那天,邢开先是前往选购打折商品的顾客之一,这次与其他顾客一样被通知去公安局接受核查,结果被发现其本人没有到场,而是由邻居小王冒名顶替。被识穿后,小王立刻被提溜到隔壁屋子。

侦查员沙懋麟问其顶替原因,得知他在米厂上班,今天休息,跟邢开先是朋友,正和人在家里下棋,邢开先找上门来说,刚才居委会干部来通知,让他去分局接受核查,他因要去相亲,时间上有冲突,所以请小王顶替一下。之前,小王曾听邢开先说起过被圈在百货行折腾了一番的事儿,认为邢作为局外人没有什么麻烦的,再说跟邢的关系一向不错,就一口答应了。

被分局特地召来的派出所民警有一种因工作不到位而丢脸的感觉,当下就对沙懋麟表示,这就去把邢开先那小子叫过来。沙懋麟想了想,说我和你一起去走一趟吧,反正这边的人都已经核查过了,我待着也没事。据沙懋麟事后回忆,他当时对于邢开先叫人冒名顶替之举已经有了一种直觉性怀疑。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没错。

两人去了邢家,邢母说儿子一小时前出去后没回来过,至于去哪儿了,他没有说。

刑警问:“小邢有女朋友吗?“

邢母说:“他连饭碗都没有,谁肯嫁给他呀!”

沙懋麟由此断定其中有诈,立刻给焦允俊打电话报告。焦允俊当即驱车赶到小桥分局,要求分局组织力量火速查找邢开先的下落,发现后立刻控制;同时,另派一部分警员随他和沙懋麟前往邢家搜查。结果,在邢开先独住的后院小屋里发现了三件陈慕仙推测的那种微型“快口”,不过没有发现机要专员解锦书失窃的挎包。焦允俊大为兴奋,立刻电告郝真儒,通知联络员老俞联系市局,在全市范围内查缉邢开先。

傍晚七时许传来消息:在仓山区金钱路上的“如意菜馆”后院包房内发现了邢开先的尸体!

特案组七名侦查员全体出动前往“如意菜馆”,最先赶到的分局刑警已经把现场严密封锁,菜馆老板员工连同用餐的食客一并被控制,等候特案组处置。

据菜馆员工说,邢开先是饭馆的老主顾,每月总要来一两次。当天下午六点半过后,邢开先来到菜馆,说还是在后院老地方用餐。那是靠近后门的一间小包房,只能容纳四五人,邢开先每次过来都喜欢去那里。邢开先进包房坐定,点了四样菜肴、两瓶酒,关照先送一壶茶两个杯子,待客人到后再上酒菜。跑堂老金遵嘱送去茶水后就离开了,在前面忙了一阵儿,还没见邢开先来吩咐上菜,就去后院询问。哪知,一推开门便有血腥味儿扑鼻而来,定睛一看,邢开先已经倒毙。

侦查员勘查现场,对邢开先被杀经过进行了还原——老金离开后不多时,邢开先所说的那个客人从后门直接进入包房,邢开先在为其倒茶时,客人出其不意以钝器猛力击打其后脑勺。邢开先手里的茶壶、杯子滚落到地面摔碎,身躯前倾扑在桌上。凶手又冲其后脑勺补了一下,将其推翻在地,然后逃离现场。

包房地面的方砖上遗留有凶手的鞋印,据此推测凶手身高在一米七左右,作案时所穿的是一双鞋底后跟新钉了胶皮掌的布鞋。对被害人的手指进行检查,发现其右手大拇指、食指前端的皮肤有神偷阿七所说的那种苦练技艺留下的痕迹。经向邢开先的亲友了解,证实其生前习惯使用右手,故可认定邢开先应系在“金仁泰百货行”对机要专员解锦书实施盗窃的案犯。

案犯找到了,那么,他所盗窃的挎包(密件)呢?侦查员认为邢开先是受指使作案,密件这样的重要赃物应该会立刻交给指使人。谁是指使人?很可能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特案组一干侦查员连夜举行案情分析会,焦允俊信心十足地为大伙儿鼓劲:“调查进行到这里,我们已经看到破案的曙光了,让我们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来一个冲刺,把这案子拿下。等回到上海,我向上级请示,在锦江饭店举行庆功宴!”

确实,到目前为止,案情已经比较清晰了。大伙儿认为,杀人凶手赶在特案组找到邢开先之前灭口,必须具备以下条件:一是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特案组正在调查手指痕迹的信息;二是在此期间有通风报信的时间;三是具有一击必杀(尤其是对于邢开先这样习练过功夫的练家子)的把握。

侦查员分析,有关核查手指痕迹的情况,在行动之前只有特案组七名侦查员知道,再加上一个神偷阿七,但陈慕仙是受到秘密监视的,可以确认他并不涉案;福州警方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同志知道,尽管协助调查的警员亲眼看见特案组侦查员在查看那些顾客的手指,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检查,所以可以排除内部泄密的可能。那么还剩下一种可能,信息是接受核查的那部分对象泄露出去的。

这些对象分为两拨,一拨是那些顾客,另一拨是“金仁泰”的老板、店员。邢开先是顾客中的那部分,他在接到前往分局的通知后果断决定让邻居小王冒名顶替,说明他已经获知这个信息了。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金仁泰”的老板、店员是第一批接受核查的,问题应该就出在他们身上,即“金仁泰”里的某一个人通知了邢开先。

支富德对判断人体身高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当下断言:“百货行那些人中,身高在一米七上下的有三人——店员黄有才、钱鑫,还有账房丁行海,这三人嫌疑最大!”

大家一致表示认同。特案组决定立刻对这三人进行控制。

11月9日,密件失窃案发生的第十天凌晨两点,特案组在福州警方配合下,三路力量同时出动,把黄有才、钱鑫、丁行海从家中带至特案组驻地。

三间屋里同时进行讯问,院子里停着一长排汽车、摩托车,涉案人只要提出与案件无涉的证明人,特案组侦查员和福州市局民警立刻发动引擎,驱车赶往证明人住处调查取证。几个来回后,终于在清晨五点确认,策划并指挥窃取密件的案犯是丁行海。

丁行海有个妹夫叫尤重镇,抗战前是福建省保安司令部的参谋,还有一个身份是复兴社(“军统”前身)特务。后来,丁行海的妹妹患病死亡,尤重镇奉调去了陪都重庆“军统”本部,与丁家就断了来往。今年初夏的一天,尤重镇突然来丁家拜访,仍旧一口一个大哥,让随从把携来的礼品一样样摆上桌,放不下就堆在椅子上。最后,竟然拿出一套黄金首饰,说是当年丁行海的妹妹去世时留下的遗物。丁行海一看就知道这并非妹妹的东西,因为首饰上有出品店家的字号,这家香港金店开张时妹妹已经去世了。不过,这份重礼他舍不得放弃,于是就笑纳了。

尤重镇说明了来意——不久前结束的“徐蚌会战”(国民党方面对淮海战役的称谓)对党国不利,国民党方面准备实施以退为进的策略,可能会暂时退出大陆。但不久肯定会在美国的支持下打回来,收复失地。党国高层要求在撤出大陆之前安排潜伏人员,开展秘密工作,届时配合“光复行动”。如今,尤重镇是“国防部保密局”上校,受命负责东南沿海闵浙两省的潜伏工作。

他对丁行海说:“上峰找我了解闽地情况和社会贤达时,我说到了大哥以往的情况。长官对您甚感兴趣,说您早在抗战前就已经在为名闻闽浙两省的镇海魔海盗帮做地下工作了,堪称地下工作的老前辈,要求我来恭请大哥出山,为保密局做一些秘密工作。”

丁行海推辞:“我已经老了,对政治也不感兴趣,没有必要掺和你们的事;再说,不管是以前的‘军统也好,后来的‘保密局也好,在老百姓中间的口碑如何,相信妹夫你这个老特工肯定是有所耳闻的。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让我参加你们的团体,我真的没兴趣。”

如果是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推辞,也就不好再强求,但丁行海遇到的尤重镇是受过心理战专业训练的老特务,可不是轻易对付得了的。尤重镇那次在福州待了三天,其中的两个整天都花在做丁行海的思想工作上。使丁行海感到害怕的是,说到最后,对方话语间透出了“硬”的一面,举了几个为保守机密而“不得不制裁知情者”的例子,意思就是既然丁已经知晓了这么重要的机密,如果再不答应,只怕上峰就会下达封口令了。如果正主儿逃遁,那就以其家人代替。最后,双方达成协议:丁行海答应帮“保密局”开展秘密工作,但不算是参加“保密局”,不是特务身份,只算雇员;不管工作开展得如何,“保密局”按月发给其津贴,如果收集到情报,根据质量、数量另外给予奖励。

尤重镇离开福州前,请丁行海吃了一顿饭。席间,交代了递交情报的接头方式;至于“保密局”要向丁交代什么使命,那自有便捷安全的渠道。

不久,福州解放。解放后的一周内,丁行海接连三天收到用暗语写的信件,提醒他可以开始工作了。丁行海已经见识到中共军事力量的强大,寻思所谓的“光复”只怕是老蒋的一厢情愿,便有反悔的意思,按兵不动,还退回了邮寄过来的汇款。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开国大典的次日,丁行海撑着一把雨伞在街上行走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汉子,迅速贴到他身边,借着自己手里那把黑色雨伞的掩护,挡住路人的视线,把一件管状硬物顶在丁的腹部,脸上却是笑容可掬:“尤先生向丁先生问候,请您多多保重。”

丁行海知道这是“保密局”的警告,他如果再抗命,那就要血溅五步命丧街头了,只好开始考虑如何行动。

应该说,尤重镇对丁行海的估计还是比较准确的,只要给他足够的压力,他就会发挥主观能动性,他以前替海盗从事地下工作的经历证明他有这份能力。现在,丁行海经过一番考虑,想到了一个可以帮助他收集情报的人——邢开先。

邢开先的父亲邢嘉聪,系丁行海多年的好友,两家经常互相走动。邢嘉聪去世,就是丁行海前去相帮主持操办的丧事,当时邢家经济拮据,丁还资助了一笔钱款作为丧葬费用。之后,丁仍与邢家有来往,坊间甚至一度有其与邢嘉聪遗孀有染的闲话。邢开先出家做小和尚,是丁行海根据其母的要求给找的寺院,还给寺院方面打了招呼,给邢开先指派了一位会武术、脾气好的僧人做师父,传授小邢武术和气功。邢开先还俗后,丁行海对他帮助不断,多次介绍工作,只是邢开先哪一样都干不长。即使如此,丁也不生气,依旧在经济上不断给予接济。因此,邢开先把丁行海视为长辈,愿意听丁的差遣做一些杂事,自己有什么想法也从来不向丁隐瞒。

这对忘年交有时凑在一起喝酒,可以像多年知己一样一谈就是半天。丁行海的经历丰富,喝了酒喜欢聊聊江湖往事,有一次向邢开先说了神偷阿七的一些传闻,邢开先就把神偷阿七当成了偶像,经常与丁行海探讨神偷阿七的那手惊世神技是如何练成的。丁行海后来才知道,邢开先从第一次听说了神偷阿七后,就自己琢磨着如何练出那手绝技了。

具体知晓这个秘密,是大约两年半前。有一次他去丁家,本是要找邢开先之母说点儿事,邢母没在家,他就溜达到邢开先独住的后院,恰见邢开先正在苦练“快口”划皮囊之术。邢开先见秘密暴露,遂要求丁伯伯为其保密。丁行海不仅一口答应,还对他进行物质鼓励,曾托人从香港购买精钢原料和打磨机供邢开先试制“快口”。

屈指数来,邢开先练习窃技至今已有三年多。福州解放前夕,邢开先曾去丁家给丁行海演练过其作案手法,丁行海认为已经可以在福州本地名列前茅,遂向邢开先说了一些江湖上的规矩,以便以后行走江湖。同时,也反复叮嘱邢开先不可贸然下手,初次试手最好经过他的同意。

转眼到了10月下旬,重新开张的“金仁泰百货行”准备照例在月末搞一次促销活动。丁行海料想届时必定顾客盈门,这正是一个让邢开先试手的机会。其时,他已经受到“保密局”特务的威胁,迫切希望小邢能够尽快入手,以便相帮对那些来福州出差的干部进行有针对性的作案,获取文件、笔记本之类的情报,向“保密局”交差。他深信可以把邢开先控制在自己手里,适当时候还可向“保密局”建议将小邢发展为特工。因此,丁行海就向邢开先建议,在百货行开张日搞促销活动时一试身手。这样做有一个好处——丁是百货行账房先生,届时万一邢开先失手被人察觉,他可以出面迅速把事儿摆平。

邢开先听说终于可以试手了,大喜,开始暗作准备,特地去旧货店选购了一个挎包,内装一些杂物,以便在需要进行割背带盗窃挎包时使用。10月31日那天,他提前赶到现场,查看了百货行周围的地形,考虑好进退路线。就在这时,他看见开来一辆小吉普,一个背挎包的干部模样男子进入店堂。邢开先几乎不假思索,就把这人作为试手的目标。之后,他随着人群涌入店堂,一举得手。邢开先的动作,逃过了在场每个人的眼睛,却被策划者丁行海尽收眼帘。这起惊动中央高层的特大案件,就这样发生了。

小邢试手试出了这等后果,完全出乎丁行海的意料。之后的情况,诚如侦查员所估料的,丁行海在发现侦查员的核查动机后,立刻奔邢家关照邢开先,让别人冒名顶替去应付接下来的核查,又嘱其随后前往“如意菜馆”,在后院的小包房吃晚饭,他会送去盘缠,让小邢暂时离开福州去外面躲躲风头。这时候,丁行海已经作好准备将小邢灭口了,因为他对小邢能否逃过警方这等严密的查缉措施根本没有信心。

他准备了一根檀木短棍,事先藏于腰间,趁小邢给他倒茶时猝然下手,之后又补了一棍,随后见小邢七窍流血,便知已死,遂匆忙逃离现场……

丁行海交代到这里,焦允俊忍不住问:“得手后的那个挎包呢?”

丁行海说挎包还原封不动放得好好的,但他必须在得到许诺后才能招供。焦允俊颇觉意外:“你要得到什么样的许诺?”

丁行海提出的条件是,必须保证不判处他死刑,方可交出挎包。他同时保证,挎包没有打开过,如果交出后发现有异,警方可以取消许诺。

到此,讯问暂停,特案组成员临时开会研究丁行海的条件。郝真儒认为可以把情况向上级报告,请示如何办理。这个建议得到了另外三个侦查员的赞同,但焦允俊坚决反对,说我不信这个邪,不相信没有办法找出被丁犯藏匿起来的挎包。丁犯把话说得这样确凿,看来他确实没动那个挎包,再说以他连业余特工也算不上的水平,根本没法儿打开那个特制挎包的锁具。支富德支持特案组长的观点,说西天取经已经经历了八十难,被老乌龟掀翻在河里的最后一关还怕过不了?

焦允俊突然想起了神偷阿七,一跃而起:“向陈先生讨教!”

于是,陈慕仙随同焦允俊等侦查员坐汽车来到“金仁泰”。神偷阿七到福州后还是第一次来查看现场,听了焦允俊的介绍,先在店堂绕了几圈,然后走进柜台内区,用似乎漫不经心的眼光打量了一阵,又到与柜台内区以板壁分隔的库房看了片刻。重新回到店堂,他的脸上已经带着一丝笑意。焦允俊便知有戏,朝陈慕仙看看,后者微微颔首,正要开口,被焦允俊打个手势阻止,说陈先生稍等,给丁犯一个机会吧,把他带进来。

另一辆汽车中押着的丁行海戴着手铐脚镣被带了进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最后停在特案组长脸上,说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不给我许诺,我肯定不会说出挎包下落。

焦允俊盯着丁行海:“姓丁的你听着,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即使如实交代,也不会给你什么许诺,只会把一应情况如实在材料中写明,在最后处置时根据政策予以考虑;当然,到那时已经不是我们这些侦查员的事儿了,那是法官或者军法官的活儿。”说着,抬腕看表,“现在是二十三点三十一分,开始计时——陈先生,请您向他亮明身份。”

陈慕仙走到丁行海面前:“丁先生,敝人陈慕仙,浙江嵊县人氏,江湖上人称‘神偷阿七。”

丁行海闻言大惊,看着面前这个瘸子:“什么?你是神偷阿七?!不……不可能,不可能!”

陈慕仙向侦查员要了纸笔,倚着柜台在纸上写了两三行字,送到丁行海面前:“听说丁先生记忆极好,过目不忘,想来当年出自敝人之手的这段写给‘镇海魔段老大的文字您还记得?”

丁行海定定神,盯着那张白纸连看数遍,终于点头:“哦!您真是神偷阿七啊!没想到,您竟是这么一副模样!”

焦允俊说:“丁行海,我们把陈先生请来了,你说你还藏匿得了那个挎包吗?”

丁行海不语,沉思片刻后刚要开口,焦允俊却道:“三分钟时间已过,现在不需要你开口了。陈先生,您请——”

陈慕仙走进柜台内区,在账台后面原先丁行海的那个位置上坐下,说:“那个姓邢的小偷得手后,原本是要往外溜的,没想到失主立刻发现失窃,堵住了出口。当时店内一片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失主身上。姓邢的见势不妙,立刻把挎包塞进柜台下面的空隙,用脚往里踢了一下。丁先生您也还算机灵,趁一片混乱无人注意柜台内部,出了账台来到柜台前,一边招呼其他店员不要慌乱,一边悄悄用脚把柜台下的挎包勾进来,踢到账台下面。然后,您回到账台坐下,把挎包捡起来,放进靠近板壁与账台相连的这个小柜子。

账台应该是当初老板让您主持一应装潢项目时您自己设计的,但不是出于您的发明,有些不法商家或者骗子公司都会制作这样的内藏机关的账台。账台边的这个小柜子,最里面的那块木板其实就是暗门,只不过在隔壁库房里才可以打开。之后,你趁乱溜进库房,把挎包从柜子里取出,再用螺钉把木板也就是那个活门钉死,侥幸逃过了之后进行的全店搜查。

至于你把挎包藏在哪儿了——因为老板、店员离开这里时都是经过搜身的,而且之后这里有警方人员日夜看守,所以挎包藏匿后没动过是真的。具体藏在何处?无非是上天入地。敝人说的对吗?”

丁行海脸色如土,扣着手铐的双手冲陈慕仙连连作揖:“真不愧是神偷阿七,佩服!佩服!”转脸对焦允俊说,“挎包,我藏在库房门口的石板台阶下面了,那里侧边有一块石板我让匠人师傅弄成活动的了。”

焦允俊立刻去查看,果然找到了那个原封未动的失窃挎包。密件失窃案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1950年4月6日,丁行海被福州市军管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尘封档案系列:侦破绝密文件失窃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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