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阿七落网
11月3日深夜,郝真儒在南京往杭州拨打长途电话,向特案组长说了白忙一场劳而无功的情况。电话那头儿的焦允俊却很激动:“那你们四个正好来杭州增援兄弟这一路,我这边是馒头上笼八分熟,就等着揭锅盖了。我们手里有几个地址,神偷阿七就在其中某一个地址猫着,老郝你们四个过来,正好相帮逮那主儿。”
焦允俊认为自己是一员“福将”,这回更是如此。他这一路从昨天抵达杭州开始忙碌,忙到今天午夜,竟然忙出了成果。
在福州时获得的华东各地公安机关电告的信息中说,神偷阿七曾在南京、杭州冒出来过,以一周的间隔接连作了两起案子。南京的一起旧警察局曾调查过,而杭州的那起则未曾惊动警方,只是江湖上的传闻而已。焦允俊、孙慎言、支富德三人到杭州侦查,有点儿瞎猫撞死老鼠的意思,但竟然还真让他们给撞上了。
焦允俊三人抵达杭州后,浙江警方指派的联络员就把十四年前发生的那起案件向他们作了介绍——
民国时的浙江,民风剽悍,黑道横行,最有名的是舟山的海盗、嵊县的土匪、杭州的地痞、金华的流氓。民国前期那位被鲁迅先生称为“绿林大学毕业”的辛亥革命风云人物、绍兴军政分府都督王金发被捕就义之后,嵊县强盗的名气渐渐减弱,舟山海盗遂自封为老大——其实浙江黑道并无组织,只有各自的帮派,所以没有“老大”之说。不过,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的舟山海盗势力确实颇盛,其头目经常潜入省城杭州、首都南京、十里洋场上海租界以及苏南诸城市寻欢作乐,挥金如土,来去无恙。
1935年8月下旬,舟山海盗头子“百帆王”王子舟派人到杭州向黑道传言,说他将在9月上旬畅游杭城,届时会邀请杭州道上有名的三十六位朋友赴宴,希望给他面子,无论如何要到场。如果哪位不肯到场,那就是看不起他“百帆王”,如此他也就不得不做些“看不起”此人的动作,先把话说在头里,免得到时候他发作起来大伙儿觉得不解。具体什么时候、到哪里赴宴,他将会提前通知。
这么一来,杭州这边的黑道就不爽了。舟山海盗虽然凶悍,但所占的是海上地盘,到省城来游玩则属于土豪摆阔,一向被杭州黑道所不屑,双方向来没有来往,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海盗要想向杭州这边的地头蛇表示热络,主动搭讪,如果客客气气发出邀请,杭州道上朋友估计是会接受橄榄枝的。但海盗放出的风声透着明显的挑衅信号,那杭城黑道就不买账了。于是,杭州以青帮为首的几大帮会的头目就聚合一处商量对策,最后决定向舟山海盗还以颜色。
怎么还?最初有人提出可以向警察局密报王子舟即将抵杭的消息,让警察局对付他。但遭到大多数意见的反对,说江湖上的事情应以江湖方式解决,告密不是好汉作为,传出去岂不丢人?还是采取其他方式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吧。最后决定届时弄一群疯狗围攻王子舟一行,迫使他们亮出武器对付疯狗。一响枪,等于自曝身份,警察局肯定知道,他们还不是立马逃之夭夭?于是,帮会方面就派人跟杭城乞丐头目联系,让准备疯狗。
王子舟一行化装富豪游客抵达杭州后,分头下榻于相邻的几家旅馆和密点,然后指派一名小喽啰给黑道送请柬,请道上三十六位朋友次日午时到西湖楼外楼,届时有游船恭候,“百帆王”将在船上宴请宾客。帮会这边马上通知一干乞丐作好准备,届时释放准备好的那十二条疯狗。至于受邀请的三十六人,自然不会赴宴,而是聚合于灵隐寺吃素斋,听高僧讲经。
这个计划应该说是不错,却未能实施。次日上午,三十六个黑道头目早早去了灵隐寺,坐等传来好消息。不料,上午九点就有人来报信,说“百帆王”一行昨晚七点已经全部离开杭州,据说是坐火车去上海了。这个消息使黑道大为不解,不是说好要在西湖楼外楼设宴请客吗?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悄悄溜走了,这不合江湖规矩呀!难道王子舟已经获悉这边要放疯狗的消息,不想出丑,主动退却了?这似乎跟这厮的性格不符,再说对于海盗来说,如果事先知道这边要放疯狗,他们肯定有不响枪而对付疯狗的办法。要么是王子舟不想也不敢跟杭城道上朋友公然决裂,采取退让方针一走了之?可是,王子舟是怎么得知放疯狗的消息的?
黑道方面认为这是一个涉及内部信息安全的大问题,决定彻查,查下来的結果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前一天下午,“百帆王”和几个随从前往河坊街游览、购物。“百帆王”寻常外埠客商打扮,肩膀上搭着一个细帆布肚包(这是一种可背可围扎于腰间的小包,因围扎腰间时正好掩住腹部,故称“肚包”),包内放着一支左轮手枪、子弹和一些现钞。他们逛了数家商店后,步入一家茶楼打算歇脚品茗。就在“百帆王”踏进门口的时候,尾随其后的两个喽啰忽然驻步,一个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目瞪口呆,另一个惊讶得倒抽一口冷气,嘴里拖长了声调发出了一声:“咦——”
“百帆王”闻声回头,用目光询问发生了什么。那两个喽啰没有吭声,指着肚包位置,眼神既惊惧又疑惑。王子舟低头一看,大吃一惊!肚包背带与包体连接处已被剪断,背带两端尽头用金属夹子夹着一个形状、体积跟肚包差不多的布兜。走在前面的另外三个随从随即奔出门去,四下张望,街上人来人往,哪里分辨得出是谁下的手?
经此一折腾,王子舟已没有心思逛街、喝茶了,立刻返回下榻处。把那个布兜打开一看,脸色倏变——兜里放着一个黄铜物件,重量与失窃的左轮手枪和子弹差不多。这物件普通人看不出什么奥妙,但王子舟闯荡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以前拜名师习练过武艺,不但擅长长短兵器,对暗器也十分谙熟。这个黄铜物件乃是江湖人士一度谈之色变的暗器盒,其构造精巧,零部件中西合璧,以精钢制造的发条控制发射淬毒钢针的弹簧,达到定时发射的目的。从机盒口发射出的毒针,可以见血封喉。
这是一种定时暗器,适宜于暗杀。据王子舟所知,这种暗器盒是由晚清上海法租界的一个法国技师根据中国古代暗器的原理,又结合西洋机械构造发明的,当时只制作了十二个,因被巡捕房发现而停止,十二个成品全部被巡捕房收缴。此物最初颇受江湖人士注目,但随着手枪的使用越来越广泛,人们发现相比之下还是后者稳定性高,所以渐渐也就没人说起了。眼前这个暗器盒底部有钢模砸出的编号011,表明这应该是那个法国技师制作的第十一件产品,不知怎么从法租界巡捕房流到江湖,而现在竟然以这种令人震惊的手法“馈赠”给“百帆王”了。
王子舟唤来一个钟表匠出身、平时喜欢鼓捣此类小物件的随从,命其以木板遮胸、皮革护臂、头顶铜精锅(即铝锅),打开暗器盒作一番检查。查下来的情况是,该暗器盒全部零部件完好无损,可以正常使用。但玩这一手狸猫换太子手法的朋友应该并无暗算之意,所以既没有上发条,也没有放置毒针,连未淬毒的钢针也没有放一枚。王子舟暗忖,如此看来,这位朋友不过是给我一个警告。否则,他在盒内放置毒针,再把发条稍稍扭一下,那我岂不命丧当场了?
王子舟把随从喽啰全部召来,详细询问对方何时下的手。但这话等于白说,如果随从喽啰中有人当时察觉的话,还能眼睁睁任其为所欲为?王子舟判断,这必是杭城道上朋友对我的警告,看来这回请客是不成的了,干脆还是离开吧。于是,一干人当晚即坐火车去了上海。据说,王子舟在上海也不敢大意,只住了一夜就搭乘船只回了舟山老窝。从此,他再也没踏进过杭州城。
杭州黑道对此心知肚明,他们根本未策划过用这种手段吓跑“百帆王”,就是策划过也没有人有这等本领。江南各地扒手多如牛毛,但能够用这等手段对“百帆王”这样的杀人魔王直接贴身下手,成功后还能从容遁去的,却听也没听说过。这人要么是外地来杭的道上朋友,要么是本埠深藏不露的高人,听说杭城黑道有难,偶然出手相助。黑道众头目一番商议后,决定寻访此人。他们的寻访分两步同时走,一步是让各个帮派派人四处打听,另一步则是采用江湖手法,在杭州热闹地段张贴帖子,称近日有义薄云天的好汉伸手相帮一干弟兄解围,众弟兄非常感激,想当面拜谢,望好汉现身以满足大家殷切之愿。
这一来,那“好汉”没有现身,此事却被警察局知晓了。虽然这不是案子,但警察局对此人也颇感兴趣。正好从南京传来布控通报,刑警便断定此系南京作案的那位。不过,也仅此而已,首都警察厅尚且破不了的案子,杭州刑警肯定没法对付,所以,这事于公来说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黑道却还乐此不疲地查访着。半年后,杭城道上忽然爆出一股热议,说吓退“百帆王”的那位朋友江湖名号唤作“神偷阿七”,仅此而已,再也没有更多的消息。
三侦查员听了上述情况介绍,互相之间交换了看法,焦允俊问联络员:“这个说法最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联络员说是省公安厅从杭州刚解放时地下党向军管会提供的社会治安情况资料中查阅到的。焦允俊说这样看来,这个情况属于“旧闻”,地下党应该是从杭州黑道上收集来的,因为神偷阿七并未在杭州作过旧警察局立了案的案子,所以旧警察局也不可能为神偷阿七准备一份刑事卷宗。我们下一步应该继续从黑道方面进行调查。目前杭州这边的黑道情况如何?
联络员说解放后,杭州的社会治安经过大力整顿,已经有明显的改观。帮会被摧毁,那些头目一部分在解放前逃离杭州,一部分被捕,民愤大或者涉及反革命罪行的被处决或者判刑,还有少数因为重病、瘫痪或者历史上曾经跟我地下党有过联系,做过若干工作,所以没有动他们,但都老老实实,可以说,“黑道”仅仅作为一个概念还存在着而已。焦允俊说这样就好,我们可以先从在押人犯这一块儿进行调查,然后再向那些未曾受到处理的少数成员了解情况。
接着,焦允俊吩咐谭弦:“起草一份告知书,立刻分发到全市各看守所以及监狱,在押人犯中凡是能提供有关神偷阿七的信息,事后证实对我们的侦查有帮助的,一律给予从宽处理,罪行严重的将功折罪,罪行原本轻微的可以立刻释放,甚至还可以考虑给予物质奖励。”
告知书立刻分送市局、分局看守所和监狱,按照焦允俊的命令,由看守所、监狱的领导向全体在押人员宣读。很快,就有电话打来,据称有人犯愿意提供神偷阿七的情况。焦允俊大为兴奋,说苗头来了,我们分头去提讯。不过,话先说在头里,估计“空弹”很多,甚至全都是不靠谱的。
果然,当天三人一共讯问了十三个人犯,所言的情况比侦查员已经了解到的还简单。午夜过后休息时,焦允俊说没关系,明天接着进行,还有希望。
次日上午,侦查员又接触了几个人犯,还是没有新的内容。直到下午两点多,市局看守所打来电话,说该所一个上周被捕的老犯人昨天听所长大课教育后没吭声,今天午后忽然向看守员表示他知道一些神偷阿七的情况,要求政府提审。焦允俊问:“他是犯什么事被捕的?”
“这老头儿已经五十三岁,是个地痞,罪名是‘恶霸帮凶。”
焦允俊让支富德留守接听电话,他和谭弦立刻驱车前往市局看守所。
那个人犯名叫叶守库,说话有点儿口齿不清,他在说到神偷阿七的情况前先问焦允俊是哪里来的干部,昨天看守所长大课教育中所说的“将功折罪、大功受奖”是否会兑现。焦允俊说我是以华东公安部的名义在跟你谈话,昨天你们宋所长的大课内容就是我们这位同志起草的,说着示意谭弦给他读一遍底稿。谭弦的记忆力惊人,拿出底稿晃了一下,并没看,张嘴就来,竟然只字不错。叶守库听了一段,拱手作揖道:“佩服!您不必往下背了,我相信您二位的诚意。你们要查访的那个神偷阿七,我跟他见过面,这人就是杭州的!”
据叶守库说,神偷阿七姓陈,四十多岁,是道士出身,不是职业窃贼。但他那手盗窃本领确实厉害,据阿七跟他喝酒时闲聊,曾自称只要他看中的东西,都可以取来。叶守库最后一次见到神偷阿七时是去年5月,当时他陪从嘉兴来杭州走亲戚的舅舅去游西湖,在西湖湖滨路“妙味斋酒家”门口看到他独自坐在排档上悠闲地喝酒。
焦允俊觉得叶守库所述内容的真实性似乎比较大,就要对方说得详细些,但叶犯却摇头说:“我只能说这些了,因为第一,我跟他不是朋友,不过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不清楚他的底细;第二,我不知道你们如此兴师动众找这个人是为什么,但既然你们这样郑重其事,那神偷阿七对政府来说肯定很重要。我保证上述的交代是完全真实的,其他内容都是道听途说,不敢乱讲,免得误了您二位的大事。”
焦允俊再次向叶重申,如果提供的情况确实对调查工作有帮助,肯定会落实宽大政策。然后就问叶守库神偷阿七几时请他喝过酒,为何请他喝酒。
叶守库说那还是日本人占领杭州时的事儿。1944年夏天,那时他还不认识神偷阿七,只听外界传说有这样一个本领了得的高手,是杭州还是外埠的也各有说法。那天,叶守库赌博输了钱,回家后又跟老婆吵了一架,闷闷不乐点了一盘蚊香,躺在门口的一张竹躺椅上闭目纳凉。渐渐,倦意袭来,正要迷糊过去时,忽然被人推醒。叶守库不禁大恼,正要破口大骂,睁眼一看,黑暗中站着一个小伙子,悄声开腔道:“神偷阿七请叶先生去一趟。”
叶守库一听“神偷阿七”四字,几疑梦中,顿时没了恼意,正要发问,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带上你治蛇伤的药械,马上跟我走!”
叶守库祖上传下一门治蛇伤的本领,跟“江南蛇医”季德胜当然是没法儿比的,但还是有些效用,治得迅速足可救人性命。杭州毒蛇少有出现,所以靠此挣钱是不可能的,但每年治上几起,收些烟酒鱼肉之礼是没有问题的。此刻他听说是神偷阿七派人来请他,那自然必须从命。
巷口已经停着一顶轿子,那人请叶守库上了轿,用一条丝帕扎住了他的眼睛,因为要放下轿帘,所以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折扇让他消热。起轿后,约摸半个小时停了下来,下轿揭去丝巾,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四周有围墙的庭院里,被引入客厅后,叶守库第一次见到了神偷阿七。神偷阿七的左腿脚踝骨上方扎着一段带子,以阻止脚背上伤口中的毒液向上蔓延。叶守库问了问,得知神偷阿七是一小时前去外面散步时被路边草丛中的毒蛇咬了一下,他还算有经验,立刻用带子扎了脚踝骨上方,又用小刀割开伤口周围皮肤放血。这对延缓毒性扩散起到了重要作用,也使叶守库的治疗迅速奏效。
一周后,神偷阿七伤愈,遂请叶守库在“妙味斋”喝酒,还送了他两条好烟、两瓶好酒作为谢礼。
焦允俊、支富德、谭弦三个对上述情况进行了剖析,认为神偷阿七很有可能隐藏于杭州,起码解放前在杭州待过比较长的一段时间。解放后可能已经离开杭州,其去向只有查明他在杭州的藏身处或者曾经的藏身处,据此查摸到他的社会关系后才有希望获得线索。于是,就让联络员找了一份杭州地图,根据叶守库当时的住址,以半小时路程为限划出了范围,要求浙江警方立刻对该区域内的居民与户籍情况进行排查。
浙江省厅和杭州市局立刻抽调了数以百计的民警,分为查阅户籍档案和下基层实地走访两种方式进行排查。焦允俊、支富德、谭弦三人则去了“妙味斋”,向酒家方面了解神偷阿七模样的食客的情况。
上百警察的排查竟然没有收获,而特案组三侦查员向“妙味斋”的调查倒是获得了一些线索。酒家方面反映,确实有这样一个男子时常去“妙味斋”喝酒,这人不喜欢坐店堂内,只要不下雨不刮大风,他总是喜欢在门口排档选一副露天座头独斟独饮,酒量不错,每次总在一二斤黄酒之间,喝完后便去湖堤漫步。这人说话操杭州口音,看样子是个手面阔绰之人,好像还有伺候他的跟班,对其的称呼是“七爷”。
当晚焦允俊三人分析案情一直到午夜时分,正要休息时,郝真儒从南京打来电话,他于是就让郝真儒四人赴杭,说要搞“合围”,把神偷阿七这厮拿下。郝真儒、沙懋麟、张宝贤、孙慎言四人连夜驱车从南京沿当时被称为“一号国道”的宁杭公路直奔杭州,抵达后只休息了三个小时,11月4日上午八时即投入工作。
联络员告诉焦允俊,看守所又有几名人犯要求提审,说要反映神偷阿七的情况。焦允俊立刻布置,要求侦查员抓紧时间,不要在细节问题上跟人犯纠缠。结果,一小时就完成了提审,获得了两条线索,虽然没有提供神偷阿七在杭州的地址,但那两个提供情况的案犯都说到了与叶守库相同的内容:一是年龄、体貌特征和口音;二是确实曾见其在“妙味斋”用餐并有跟班;三是解放后还有人亲眼看见过神偷阿七陪同亲友模样的人游览西湖,具体时间大约在上月15日前后。
特案组紧急磋商,认为时间紧迫,不能沿用常规做法开展调查,只有动用大批警力搞全方位大范围的排查。焦允俊便向华东公安部拍发紧急电报,要求指令浙江和杭州警方并与杭州市人民政府协调,在杭州市区范围内同时进行排查。华东公安部批准了这一请求,立刻与浙江方面协调。从当天下午三时开始,军警、政府干部及挑选出来的群众积极分子,在市区范围内开展了一场全城大搜查。
八、冒牌大盗
神偷阿七是怎样被抓到的呢?
其实,特案组获华东公安部的批准在杭州全城展开搜查,属于时间紧迫之下的无奈之举。特案组两位领导焦允俊、郝真儒本也不指望通过这种地毯式搜索的方式找到神偷阿七,如果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行动开始后,特案组侦查员即分头下到预先划定区域范围内的相关分局、派出所,直接向民警、居委会干部交代目标的姓氏、性别、年龄、体貌特征以及常去“妙味斋酒家”喝酒的习惯等情况。在此之前,特案组还把上述内容形成文字,打印后下发给各分局和派出所。
说是“地毯式搜索”,那是形容。不知情者根本感觉不到杭州市区此刻正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搜索行动。这不同于抓捕现行犯罪分子,诸如警车时不时呼啸而过,交通要道由荷枪实弹的警察和公安部队把守,拦截过路车辆和可疑人员进行盘查,甚至在重点区域实行戒严,等等,上述情况都看不到。
这次行动的目的是查找以普通居民的身份隐藏于杭城某处的特定目标,他事先没有得到消息,不会平白无故突然转移,所以,动静必须越小越好,以免打草惊蛇。特案组在与浙江警方商量落实此事时,要求把搜索重点放在居民区,而不是热闹的商业区。参加行动的人员一律便衣,不能暴露警察身份,而是要以区政府、街道或者国营单位工作人员的名义,以检查卫生防疫或调查居民家庭状况、征求居民对政府机关的意见等为借口,深入居民区,在当地居委会的配合下,与居民当面接触,从侧面打听情况。
在押犯叶守库提供的情况基本属实,但他所说的神偷阿七的姓氏有误。据他说,神偷阿七姓陈,耳东陈,而且言之凿凿。幸亏焦允俊多生了一个心眼,觉得叶犯此言不可全信,姓氏中的同音字不少,加上方言或当时说话环境的影响,很可能会有出入。他嘱咐侦查员,在调查时不能拘泥于耳东陈,还可以结合江南地区的方言,凡是跟这个读音相似的都须留意到,比如“郑”、“成(程)”、“盛”等,用北方话说来能听出区别,但在江南方言里却不容易分辨,听起来都像“陈”。所以,特案组侦查员要求参加行动的同志在调查中要综合考虑诸般因素,凡是符合外貌条件的,不论是否姓陈,都报上来,由特案组进行鉴别。
排查工作进行到下午四点多,中城区公安分局报上来的一个涉嫌对象引起了特案组侦查员张宝贤的注意。这个对象住在将军路派出所的管段,其年龄、体貌、生活嗜好等方面均与叶守库等人犯提供的神偷阿七的情况相符,唯独不姓陈,也不姓郑、成或者盛,而是姓曾,单名一个“钟”字。
张宝贤把电话打到在市局坐镇指挥的特案组长焦允俊那里,焦允俊大为兴奋,马上叫上郝真儒驾驶一辆摩托车直奔将军路派出所,请派出所方面介绍一下这个人的情况。派出所秦所长是南下干部,最初在市局治安处,调来当派出所长不过一个多月,但他在了解社情方面下了功夫,对下面的情况很熟悉,听侦查员一说嫌疑对象的名字,也不查任何档案,当下告诉侦查员,这个男子是无业人员,已经四十三岁,还是靠已故父母留下的遗产过日子。不过,那笔遗产数额不菲,他靠利息就能养家糊口,而且日子过得比寻常人家强得多。
焦允俊问秦所长,这个曾钟在历史上是否有什么问题,是否有过违法犯罪行为?有没有参加过帮会组织?平时结交些什么朋友?
秦所长说这人历史没有问题,没有加入过任何党派或帮会组织,结交的朋友倒是比较多,三教九流都有,因为排行老七,人都唤他“七爷”。至于本人表现,这人对亲朋好友、街坊邻里比较热情,因为念过书,而且是初中毕业,算是有文化的,别人找他写封信、起草状子什么的,他都乐意帮忙。不仅如此,遇到其他只要是他能提供帮助的事,他都会伸把手。更难得的是,不管帮了别人多大的忙,一概不收人家的谢礼,也拒绝别人的宴请。反正他家的经济情况好,也不在乎那么一点儿小意思。
郝真儒提了一个问题:“这人最近外出过没有?”
对此,秦所长还真是不清楚,于是唤来户籍警小吴询问。小吴说前天下巷子时正好遇见曾钟从外面回来,身穿米色哔叽猎装,头戴浅色亚麻礼帽,皮鞋锃亮,拿一根红木镶银手杖,还提着一口旅行皮箱。那箱子看上去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可是他提着却不显得吃力。看到小吴,曾钟驻步打招呼,聊了几句闲话,那箱子就一直提在手里没放下。
那么,曾钟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了?通常说来,这样的问题小吴应该说得上来,因为曾钟是无业人员,现在外出要在外埠过夜,不管是借宿亲友家还是住旅馆招待所,都必须凭住地派出所出具的证明申报临时户口或者進行住宿登记。小吴却是摇头,因为曾钟并未找他开证明。
如果他不去找小吴开证明,那怎么落脚呢?小吴也问过对方这个问题,曾钟说他去外面访友,出去了五六天。他是帮朋友开的厂家去采购原料的,用了私营工厂出具的证明,就没去麻烦派出所。
听到这儿,焦允俊说:“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查找的那位。不姓陈没关系,照样找他。哪怕他姓焦,是我宗兄……”忽见郝真儒皱起眉头,他只好打住,暗叹这位搭档真是一点儿幽默感没有。“这样,咱们这就去他府上,同时请联络员落实两桩小事,把‘妙味斋的苗老板和看守所那个姓叶的人犯唤过来,请他们辨认。老郝你看这样妥不妥?”
郝真儒更慎重一些:“既然已经锁定了目标,是否先把苗、叶两人唤来辨认一下照片?吃准了再采取措施。否则,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焦允俊说:“这不打紧,如果他不是神偷阿七,那就交给秦所长处理。他外出没开证明,是违反治安管理规定的,可以让小吴告诫他一回。秦所长、小吴,您二位说呢?”
那二位都没有意见,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考虑到神偷阿七可能武功了得,特案组决定全体出动。联络员问是否需要派员增援,焦允俊犹豫片刻,点头同意,但叮嘱说,增援的同志只需要在他家周围守候就可以了,都带上枪,万一他突围而逃的话,可以开枪,不过拜托只能照腿上打,枪法不行的就别派了,千万要留活口!
特案组对如何下手也很慎重,研究了方案,排了阵容:全组格斗本领最为了得的支富德打头阵,焦允俊第二;沙懋麟、张宝贤等四位居中;郝真儒体力差些,但枪法还不错,焦允俊就要他殿后,说老郝如果咱们前面的弟兄着了他的道道儿,你不必犹豫,更不要顾及我们,只管瞄着他的腿开枪就是。
抓捕行动并无悬念,先让居委会主任申大嫂以通知开会为名(当时大大小小的群众会议很多,不会引起对方怀疑)敲开房门,特案组一行七人立刻跟进。曾钟正在客厅和家人一起吃晚饭,显然没有思想准备,还没回过神来,已被支富德放倒,张宝贤、孙慎言等侦查员扑上去按住,上了手铐。
出于安全考虑,没把曾钟押解到特案组驻地,而是在市局提审。郝真儒说这是江湖人物,该由跟他们打惯了交道的老焦同志出面主持讯问。焦允俊也不客气,说老郝同志慧眼识才,那俺老焦就当仁不让了。随即带着张宝贤、谭弦一起提审曾钟。
由于在曾宅没有搜查到什么涉案证据,焦允俊已经预感到讯问不会那么顺利。他跟张宝贤、谭弦商量,先别跟对方谈什么神偷阿七,等苗老板和叶守库辨认过了再说。于是就跟曾钟东一句西一句闲扯。曾钟呢,这时已镇定下来,也不问为什么抓他,随着侦查员的话题开聊。正聊着,按照事先的安排,支富德把苗老板带到讯问室门口停下来,苗老板跟曾钟打了个招呼,还特意问最近怎么没去“妙味斋”喝酒,最近螃蟹上市,专门给他留着呢。
曾钟似乎并不觉得吃惊,也向苗老板问好,说他最近去了趟外埠,才回来,等有时间一定光顾。然后,戴着手铐的叶守库出现了,直截了当唤曾钟“七爷”,点明了其神偷阿七的身份。
叶守库被押走后,焦允俊问曾钟有什么要说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哈哈大笑。焦允俊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正要喝问,曾钟开腔了:“原来你们把我当神偷阿七给抓了,呵呵,这个玩笑开大了。我不是什么神偷阿七,我连怎么偷东西都不会,怎么做得了神偷阿七呢?”
这话一出口,侦查员脸色就变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浪费了将近三天时间。这个案子这么重要,别说浪费数日了,就是耽误半天,只怕也会造成严重后果啊!
当下,张宝贤、谭弦两个都把目光投向焦允俊。焦允俊寻思,先审完了这家伙再说吧,是真阿七还是假阿七,并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要凭证据说话。于是,就命曾钟把假冒神偷阿七的情况从实招来——
其实,派出所对曾钟其人的了解是有欠缺的,他无业不假,从父母那里继承了大笔遗产也是真的,却不知道他向有赌博恶习,而且喜欢玩大赌注。曾钟从二十四岁赌到三十六岁,整整赌了十二年,与世上所有赌棍一样赢少输多。到1940年时,他继承的遗产早已输得差不多了,想想实在懊恼,于是下决心戒赌。戒就戒呗,他竟然别出心裁,还要搞个类似黑道中人金盆洗手的仪式,想把一些朋友请来作个见证,又准备了一把斧头,磨得飞快,打算当场自断一指,以示戒赌决心。
曾钟三教九流的朋友颇多,其中不乏心腹之交,就跟一个名叫蒋松林的地痞说了此事,请蒋届时到场,不光是捧场,还要派他用场。断指肯定血流如注,必须立刻止血,蒋松林出身走江湖卖药之家,家有止血良药,有时参加帮派殴斗受伤流血,拿出来敷之即止。所以,曾钟就想请蒋松林届时携药到场,为他止血。蒋松林表示帮其止血没有问题,不过,对曾钟这个戒赌的法子却觉得欠妥。于是劝说道:“七哥的戒赌之举,兄弟举双手赞同,百分之百支持,但搞得这么复杂,而且代价这么大,有必要吗?”
曾钟行事倒有丈夫气,说只要戒掉,怎么干我都认为有必要啊!蒋松林说,凡事都须考虑投入和产出,赌博如此,做生意如此,就是你我这些江湖朋友之间的交往也是如此,你敬我一寸,我敬你一尺。兄弟我打架的名气,在杭州是列入前十名的,道上朋友送我一个绰号叫“拼命六郎”,对不对?我肯為朋友玩命打架,多年来弄得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外人都认为是我讲义气。
当然,我的确讲义气。但是你也要明白,讲义气不过是一种外在形式,骨子里还是一种交易。我这种带血胆的义气一讲,回报还不是源源而来?杭州黑道三十六路,我起码喊得动十八路,这就是投入和产出的关系。如今,七哥你要断指戒赌,戒赌是为自己,否则你日后必定败尽家产,全家去做叫花子,这是应该做的。这五六年里,我至少劝过七哥三四次,要你戒赌是不是?有一次咱俩吃老酒,我流着眼泪劝你,差一点儿跪在你跟前磕头了,说明我是绝对支持你戒赌的。但是,断指我就想不通了,这也是一种投入,你这种投入图的是什么呢?戒赌靠的是持久的决心,这种决心必须影响每天的行为。
否则,一时心血来潮,斩掉一根手指头,日后决心变成了肥皂泡泡,还会继续赌。这种情形我见得多了。涌金门李家渔行的小开,小名叫家官的那个,已经斩掉三个指头了,现在还不是天天泡在赌场里,已经输得三顿变成了两顿,三个月尝不到荤腥,瘦得三根筋挑一颗头。而且,江湖上的规矩七哥你也知道,赌出名的人断了一根手指头在外面晃荡,给朋友们看到了,会以为你是欠了赌债不肯还或者还不出,让债主斩掉了手指头,那你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再说到回报,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听蒋松林如此这般一说,曾钟的戒赌决心依旧,断指的念头却没那么坚决了。这时,蒋松林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戒赌以后,七哥你怎么料理自己和全家人的生活?你可是一家子的顶梁柱,祖上留给你的财产怕是已经输去了九成,剩下的肯定难以维持今后的生活了。你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已经十七八岁了吧,也该成家了,讨娘子的铜钿你准备好了吗?不用说,别说准备了,只怕想都不敢想。
曾钟活到三十六岁,除了赌钱的时候六亲不认,平常还是个讲道理的人,并无处处固执己见的劣根性。蒋松林所言在理,他自然听得明白。当下想了想说,还有一些钱财,可以作为本钱做点儿生意,老弟你看如何?蒋松林冷笑,你做生意?倒不如去跟汪精卫商量叫他把汉奸主席的位置让给你坐。曾钟想想也是,他于经商一窍不通,即便真的做起来,怕是难免有一天也会破产。
曾钟便向蒋松林求教,那自己应该做什么呢?蒋松林不住摇头,说他也没什么好主意,否则的话,何至于年近三十了还过着冲冲杀杀刀头舔血的日子?不过,日子总要过下去啊,蒋松林答应相帮想想办法。
过了三天,蒋松林又来曾宅,说七哥的事情兄弟整整想了三天,现在已有一个主意。曾钟连忙把蒋引入后院,在树荫下坐定,命妻子沏上龙井,两人品茗细聊。曾钟问蒋松林想出了什么主意,蒋说我根据七哥的诸般特点,加上少年时曾得江湖异人指点,学过类似奇门遁甲那样的本领——七哥先别摇手,我听你说过,这门本领你没学到手,而且还被逐出师门了,这没关系,只要有这段经历,那就是七哥的福分。我为七哥细细盘算下来,找到了一个好办法,不必出任何力气,也不用动什么心思,甚至不必装神弄鬼,只要保持以往待人接物的本色,就可以过上一份丰衣足食的日子,别说全家了,就是兄弟我也可以跟着借光,以后不用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了。
曾钟听着,几疑自己置身梦中。但想想眼前这个蒋松林,虽然是杭城一个有名的地痞,但平时说话向来不打诳语,惯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应该不会想出点儿花头来耍弄自己,便请蒋松林详细讲讲,到底是什么主意。
蒋松林说:“我想请七哥在江湖上改个称谓——七哥改称七爷如何?”
曾钟苦笑:“再过一段日子,只怕连七哥都没人叫了,还敢改称七爷?”
“这倒不必你自己声明,自我叫开头后,肯定会有人跟着叫。光叫还不行,应该另有财物孝敬。”
曾钟真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急煎煎让蒋松林说个明白。蒋松林先提了一个问题:“七哥听说过‘神偷阿七这个人吗?”
“神偷阿七?我当然知道,多年前在河坊街稍露锋芒,就吓退了舟山大盗‘百帆王,为杭州道上朋友解窘,事后销声匿迹,江湖上至今不知他的真名实姓,高风亮节,令人景仰,真正的江湖豪杰啊!”
“从现在起,你就是神偷阿七了,所以别人应该尊称你为‘七爷。”
“啊?!”曾钟自是大吃一惊。
接着,蒋松林说出了他的主意——神偷阿七应该确有其人,但江湖上只闻其名,谁也没见过此公;而且,这人作案数量极其有限,除了多年前在南京干过一票,然后到杭州出手为杭城朋友解除窘境之外,江湖上再也没听闻过他的音讯。由此可见,此公行事低调,是真正的江湖隐士。就杭州乃至浙东、苏南、上海地区来说,道上肯定颇有些朋友想结识神偷阿七,即使自忖身份太低,够不上档次,得缘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曾钟不由得点头称是。确实,如果能跟神偷阿七见上一面,哪怕不说话,就远远地看一眼,他也会觉得不虚此生。
往下,蒋松林说出了他的主意。曾钟可以以一种隐蔽的低调方式,通过第三方悄然透露他是神偷阿七。这样,肯定会有人来要求见面,要跟他交朋友甚至结拜兄弟,自然还会奉上一份不菲的礼金或者礼物。之后,就可以利用其中的人脉关系做做生意的中间人或者矛盾的调解人,从中得益。这还是非固定的临时收入,另外,还会有一种固定收入,那就是道上所谓的“吃佛”——外来杭州作案的小偷会向神偷阿七(当然不会由曾钟亲自出面收受)进贡,以获得在杭州作案的许可。否则,以神偷阿七的手段,要他们干不成活儿甚至折进局子,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曾钟听着,认为似乎可以一试,不过尚有几点疑惑:第一,一旦冒充神偷阿七成功,对方自然真把他作为神偷阿七来看,如果他们在江湖上遇到麻烦事,上门要求伸以援手,那该怎么办?第二,如果警察局知道他曾钟竟然就是黑道上有名的大盗神偷阿七,会不会来抓捕?第三,杭州黑道一直在查访神偷阿七以报答解窘之恩,如果知晓原来他就是神偷阿七,由此找上门来,那又该如何应对?第四,即便警察局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外埠小偷进贡之后,如若作案时失风被捕,供出已向神偷阿七进贡过钱财之事,警察局会不会来找麻烦?
曾钟也算是一个混江湖的角色,但他与蒋松林相比,不过是介于黑白两道之间的一个边缘人物。蒋松林则是地地道道的青帮人士,虽然在青帮中的辈分不高,连收徒弟的资格也尚未获得,但他是专业地痞,杭州城里小有名气的地头蛇。况且,其江湖经验是祖传的——他的老爸蒋硕实也是职业地痞,曾给沪上三大亨之一张啸林当跟班,其江湖经验之丰富自不待言。对于曾钟虑及的问题,他事先都想好了应对之法,当下逐个解答——
第一,各路朋友要见神偷阿七的面,必须得经蒋松林安排,蒋当然会把他们的来意摸清楚后再作决定,有难度的会找个借口回掉。第二,警察局不能随便抓人,得立案,而神偷阿七在杭州从未作过案子,他们就没有理由立案,自然也就不可能抓人。第三,本城道上诸路朋友,跟蒋松林都有交情,他们如果听说神偷阿七原来就蛰伏于杭州的传闻,那一定同时也会听说是蒋松林在负责神偷阿七的对外联络等一应事宜,所以,按照规矩,他们即使知道神偷阿七住在哪里——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蒋松林已经给曾钟另外找好了住处——也不会直接找上门来,而是会找蒋松林传话。
届时,曾钟只要给他们写一封简札表示不愿意惊动朋友,他们就会知难而退。如果万一再出现类似“百帆王”出难题等需要神偷阿七出场解决的情况,蒋松林事先肯定知道,那就悄悄离开杭州外出“云游”就是了,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至于第四点,外埠来杭作案的小偷失风落网那是经常有的,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即使进了警察局,也会遵守江湖规矩,不可能供出向神偷阿七进贡之事,否则他们以后就失去了在江湖上行走的资格。这种人没有其他生存技能,不能行走江湖,那就等于死路一条,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把跟自己的案子没有直接关系的神偷阿七供出来。
如此这般,蒋松林滔滔不绝,终于说服了曾钟,答应由蒋出面实施此事,但必须奉行“低调再低调”的原则,所谓的回报也适可而止,利益均分。反正他今后真的坚决戒赌了,也花不了多少钱钞。而蒋松林也确实践守诺言,做到适可而止,而且不再去干那些打打杀杀、敲诈勒索的地痞勾当,平时的穿着也换成了西装、中山装,甚至长衫马褂,一副斯文相,完全符合神偷阿七“跟班”的身份。
诚如事先的估料,打出神偷阿七的旗号后,果然有了稳定的进项,足够曾、蒋两家的日常开支,他们确实做到了不惊动官府,当地帮会头目得到神偷阿七谢绝登门拜访的亲笔回函,也没来纠缠。本城藏匿着神偷阿七这样一个角色,对于帮会来说算不上一桩了不得的大事儿,再说帮会头目都是精谙进退之术的枭雄,也不会向外透露这种信息,因此,解放前夕杭州中共地下党组织收集社情时,并没有获得有关神偷阿七的详细情况。
曾钟的这番供述,大大出乎焦允俊等侦查员的意料,第一个反应自然是“不信”,第二个反应是立刻查证。当下,郝真儒率领三名侦查员,在杭州市局的配合下,抓捕了蒋松林以及蒋手下的三个马仔。讯问下来,证实曾钟所言属实。
至此,追查神偷阿七的行动失利已成定局,特案组只好开会重新分析案情,研究下一步的走向。有侦查员提出,福州“金仁泰百货行”账房先生丁行海提供的那起由“镇海魔”制造的绑票案,是否可以作为突破口呢?众人交换了意见,认为目前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于是决定从此案的受害人孙少爷的家属那里着手调查神偷阿七其人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