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法国著名历史学家布罗代尔却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论断:马克思本人从未使用过“资本主义”这一名词,而人们却以为“资本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对象!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些中国学者也开始对此展开研究和争论。这对于马克思主义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震荡,都知道马克思的理论离不开对资本主义及其社会的批判,如果说马克思很少或者几乎没有使用“资本主义”这个词语,那么这是否意味着“马克思主义”面临着危机。布罗代尔作为享誉西方的知名历史学家,他的话语无疑对西方世界产生了无法言喻的影响,也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发展产生了动摇。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学者在这个时候必须站出来说明一切的情况了,否则对于马克思主义在理论的发展产生根本的动摇。这个时期我们处于混乱的境况之中,当然无法顾及遥远的颠覆性理论,或许当时就只有西方的马克思主义者和苏东、日本的马克思主义者对于进行辩驳,但似乎陷入了沉默。那么应该如何解释这种现象?如何捍卫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定义?马克思真的几乎从来没有使用过“资本主义”一词吗?
先看一下选自布罗代尔的作品的中译本,这是布罗代尔关于资本主义定义的论述:
布罗代尔—资本主义:一个新近出现的词
(布罗代尔文)在我们看来,资本主义是三个词中最值得讨论的词,但它也是最抽象的词(没有另外二词,该词能否存在还成问题),更是历史学家和词汇学家拼命追查的对象。多扎提到,资本主义一词出现在《百科全书》(1753年),但其含义十分特别:“富人的地位”。这个说法似乎有毛病,因为引文的出处至今无从找到。该词见诸 J.-B.里沙尔的《法语新辞典》(1842年版)。大概是路易·勃朗在与巴师夏的论战中赋予资本主义一词以新的含义;他写道:“我所说的资本主义,是指一些人在排斥另一些人的情况下占有资本。”但该词在当时很少被使用。蒲鲁东曾用过几次,而且用得完全正确。他写道:“土地依旧是资本主义的堡垒”,并为此作了长篇论证。他为该词下了极其妥帖的定义:“资本主义是一种经济和社会制度,根据这种制度,作为收人来源的资本一般说来不属于通过自己劳动使资本发挥效用的人。”但在十年以后,即在1867年,马克思还从未用过资本主义一词。
其实,只是到本世纪初,该词才作为社会主义的天然反义词,在政治论争中猛然冒了出来。自从威纳尔·桑巴特的杰出著作《论现代资本主义》(1902年第一版)发表后,该词在科学界就走红了。尽管马克思自己从未用过,该词却相当自然地被纳入马克思主义的模式,以致人们常说:奴隶制、封建制、资本主义制是《资本论》的作者为社会划分的几个重大阶段。
资本主义是一个政治术语,这也许正是它交上好运的奥秘所在。它长期受到本世纪初的经济学家夏尔·吉德、坎瓦斯、马歇尔、塞利格曼或卡塞尔的排斥,只是到 1914 年的大战结束后,才在《政治科学辞典》出现,到1926年才列为《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的条目;到1932年才被吸收进《法兰西学士院辞典》,带着一个怪癖的定义:“资本主义是资本家的整体”。1958年的新定义只是略为好些:“资本主义作为经济制度主张生产资料归私人或私营公司所有。”
其实,自从本世纪初和1917 年俄国革命以来,该词不断在增加新的含义,因而它使太多的人感到为难。杰出的历史学家赫伯特·希顿主张予以绝对排斥,他说:“在所有以主义结尾的词中,资本主义一词最容易招惹是非。它的含义和定义是如此混杂,因而一切懂得自重的学者应该把它同帝国主义一起从词汇中摈弃。”吕西安·费弗尔也认为该词已用得太滥,主张把它取消。如果我们听从这些合理的建议,取消该词当然未尝不可,但是真的取消了以后,我们立即会感到缺憾。安德鲁·松费尔特(1971年)说得对,“继续使用该词的一个很好的理由是,任何人都没有提出一个更好的词来代替它,包括对它批评最严厉的人在内”。
在这个新词还没有引起太大争议的时候,它一度对历史学家最有诱惑力。如果不考虑时序颠倒,他们将试图对资本主义进行全面的历史考察,从古代巴比伦到古希腊、古代中国、古罗马、我们西方的中世纪和印度。泰奥多尔·蒙森和昂利·比兰纳等最有名的史学前辈都与这一尝试有关,但后来却惹出一场风波。不慎受牵连者无不遭到指责,蒙森首先受到马克思的批评。其实也并非毫无道理:怎么可以随便把货币和资本混为一谈?可是,保尔·韦纳认为,只要一句话就足以驳倒熟知古代经济的学者米歇尔·罗斯托夫采夫。J.C.旺勒尔在东南亚经济中只肯看到行贩。卡尔·波拉尼对历史学家谈论亚述商人一事肆意嘲讽,虽然成千块书板记录着商人间的信件往来。在许多场合,这是让一切都屈从于马克思后的一种正统观念:在18世纪末工业生产方式形成前,不可能存在资本主义。
就算如此,这不过是用词问题。无需指出,研究旧制度下各社会的历史学家,特别是古代史专家,当他们说出资本主义一词时,绝不会想到亚历山大·格尔申克隆平心静气地所下的定义:“资本主义是现代的工业体系。”我曾说过,昨天的资本主义(不同于今天的资本主义)在经济生活中只占据一个狭窄的平台。那么,怎么能够说资本主义是个扩张到整个社会的“体系”?资本主义毕竟是个与它四周的社会和经济整体不同的,乃至异质的独立世界。它被确认为资本主义,不仅是同后来出现的资本主义新形态相对而言,而且也是同社会和经济整体相对而言,其实就是同范围广阔的“非资本主义”相对而言。借口“真正的”资本主义将在19世纪产生,从而拒绝承认昨天经济的这种两重性,也就不能懂得所谓资本主义前期拓扑学的意义,而这对分析过去的经济至关重要。如果资本主义选定某些地点作为它的居住场所——并非一时疏忽,那是因为这些地点有利于资本的再生产。(节选)
如何评价
看完之后可能都会有一种疑惑,资本主义的定义究竟是不是马克思的发明,那如果马克思没提出资本主义,那他提出了什么?又是如何的批判资本主义?
站在新世纪后的立场上,对马克思“资本主义”的定义已经有一定的研究,但是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概念的事件已经成为了“历史公案”。对“资本主义”的理解需要从多个方面来进行,包括经济学、哲学和政治学的范畴。“资本主义”概念的理解史主要属于经济学的研究范畴,而在哲学中是空场的,这意味着在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中确实没有定义“资本主义”,只是在经济学的生产关系中对其进行了定义。
那么应该如何回答布罗代尔提出的问题,在四十年的时间一直没有做出有力的回答。当然,这个时候还是需要回到原本,从马克思的原本中寻找话语,他的著作中究竟有没有“资本主义”的论述。国内这方面走在前面的张一兵教授对此进行了有力的回答,也代表了我国的马克思主义要想成为世界的马中心,就必须敢于回答和面对各种关于马克思的问题。作为闻名全国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本研究重地,他们研究是基于马克思恩格斯原始文献的概念考古与思想史研究。文献研究首先要有文献的基本积累,但团队的重点不在于文献,而在于研究。稿本整理的工作量是非常巨大的,多年来,张异宾教授带领的团队逐步构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经典的文献库,这个文献库包括四个系统:基本手稿的系统、多版本的文献系统、多语种的研究系统和马克思恩格斯的全文库。为什么要积累文献,张异宾教授认为,基本文献的积累是阐释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中国要想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重镇和中心,就必须打好文献积累这个基础。
从考证的版本来看,对布罗代尔的诘问进行一种回答:在《共产党宣言》之前,马克思从来没有使用过“资本主义”这个概念,而只是使用“资产阶级社会”,此概念是空想社会主义的提法;而之后马克思也只是在形容词的意义上运用了“资本主义的”这个说法。一方面,布罗代尔提出了马克思在某一个时间段之前没有使用“资本主义”一词是有道理的,因为在之前,马克思都是使用资产阶级社会或者市民社会一词。
所以,年轻的马克思恩格斯并非一开始就批判资本主义,相反,这种取代封建的民主社会恰恰是他们的政治理想。在遭遇了现实资产阶级所有制的冲击之后,通过历史研究,马克思才发现了这种“市民社会(bürgerliches gesellschaft)”中自发经济关系的力量。1844年,马克思在经济学的初步研究中,第一次尝试以费尔巴哈的人本学武器批判私有制,这是其批判性地理解资本主义的开端。只是到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才确立了从物质生产出发的科学分析方法,并将新世界观与立足“市民社会”的旧哲学彻底界划开来。由此,他们才可能发现资本主义的历史性与内在本质。随着理解的深入,“现代资产阶级社会(modernen bürgerliche Gesellschaft)”、“资本主义的世界”、“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bürgerlichen Produktionsweise)”等新的概念逐渐出现。而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资本主义科学理解的最终形成,则开始于19世纪50年代的新一轮经济学研究。通过剩余价值理论的创立,马克思科学地说明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kapitalistischen Produktionsweise)”在现代社会的布展,《资本论》及其手稿集中展现了对“资本主义”理解的经典形态。这样,马克思恩格斯理解“资本主义”的全过程便被清晰梳理出来。尽管马克思很少使用名词的“资本主义”,在人类思想史上,正是马克思主义第一次批判地洞察了“资本主义”这一现代世界的本质。(《资本主义理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