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六世纪,东方与西方都掀起一场关乎未来命运的巨变,东方帝国明朝在张居正的带领下进行大刀阔斧改革,而西方则在基督教的带领下开始轰轰烈烈的宗教改革。然而这同一时期的两大改革却结局迥异,张居正的改革举步维艰,他死后改革以失败告终,明朝重新笼罩在封建制度的阴霾下,而西方却在宗教改革的推动下走向工业革命,实现近代化。如此截然不同的结局令人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出这种差异呢?
改革领导者的个体差异是存在的,但它不是主要原因。西方宗教改革的领导者固然优秀,然而张居正亦是大明王朝最伟大的首辅,人们赞扬他是“起衰振隳的救时宰相”。(《神庙留中奏疏汇要》)将张居正与宗教改革中的任意一位领导者进行横向对比,他的个人能力都是碾压的,然而致命的是,同时期明朝能拿的出手的改革家似乎只有张居正,而欧洲却有马丁·路德、慈运理、约翰·加尔文、门诺·西门斯等一众人士。而这正是两场改革结局迥异的一个重要原因:两场改革的力量悬殊巨大。
张居正改革与宗教改革处于同一时代,但两场改革的背景与环境却完全不同。在张居正时代,中国正处于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的顶峰,皇权高度集中,国家却极度腐朽,封建社会走向衰落。正是这种病态的状况,构成张居正改革的背景。张居正进行改革时,明朝已经腐朽到极点,《张文忠公全集》中愤慨道:“嘉隆以来,纪纲颓坠,法度凌夷。”然而地主阶级却依旧沉浸在纸醉金迷当中,皇帝举棋不定,就连许多大臣都极力反对变法,百姓们则无权参与政治,支持变法最多的竟然是投机者,张居正最终连一位合格的后继者都没有。可以说,张居正是在以一人之力对抗时代,这固然成就他的英雄主义色彩,但对于改革来说,力量不够是致命的。
而反观宗教改革,它的时代背景也是西方封建制度走向衰落。然而欧洲有许多国家,天主教虽然掌控着最高的权力,但它毕竟不像明朝的皇权一样无法撼动,更何况宗教改革的主力本就是基督教自身。宗教改革要求建立统一民族国家的主张与国君希望摆脱教皇控制的想法不谋而合。在宗教改革时期,不仅新教教徒坚持贯彻改革,就连许多封建君主也大力支持,比如伊丽莎白一世就将新教定为国教。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天主教用异端裁判所处死许多“异端分子”,但宗教改革的支持者依旧不断涌现。
除此以外,张居正改革时期所处的社会发展状况也与宗教改革大相径庭。明朝时期江南地区已经出现资本主义萌芽,但它受制于封建制度以及重农抑商政策发展缓慢,属于农业的附庸,从事商业的商人甚至被统治者视为低贱的职业。商人拥有资本以后,想到的是购置土地与买官入仕,而不是投入资本发展经济。在这种情况下张居正提出工商皆本的思想是顺应时代发展却又不被统治者所接受的。在资本主义萌芽发展缓慢的情况下,张居正希望为它提供一个空间,然而地主阶级对此却坚决反对,商人们也不会跳出来支持张居正,毕竟他们还可以自己买官。支持者少,反对者自然肆无忌惮,不管张居正的改革是否正确,是工商皆本还是“一条鞭法”,反对者都猛烈抨击。
然而宗教改革面临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在大航海时代开启以后,资本主义迅速发展,商人逐渐转变为资本家,他们拥有财富与地位,然而封建制度却严重阻碍他们的发展。因此当宗教改革掀起以后,资本家们全力支持,他们不希望自己挣到的钱流入教皇手中。宗教改革的阻力当然依旧存在,但社会共识是改革迫在眉睫,否则将重新陷入黑暗。
资本主义发展水平的不同是两场改革结局迥异的根本原因,而改革思想则是直接原因。客观的讲,与宗教改革相比,张居正改革的时代局限性更加明显。张居正的改革是伟大的,然而他却给新政披上“法祖”的外衣,张居正曾不止一次对外说道:“今国家要务,惟在遵守祖宗旧制。”“政必法祖”是张居正改革的旗号,张居正之所以如此当然有借助祖先名义减少阻力的目的,但它也说明即使是张居正这样伟大的改革家,依旧无法超越时代局限性。在反对者眼中,张居正的改革无比激进,然而从整体来看他依旧只是对明朝的封建制度进行修补,他将“房屋”粉刷了一遍,而非重新建起一座新的大厦。这就导致守旧者觉得张居正过于激进,激进者则觉得张居正改革力度太小,两边不讨好,自然谁都不支持。而且张居正改革的目的是振兴朝纲,而非建立新时代。
然而宗教改革却不同,经过漫长的黑暗的中世纪的摧残,又经过文艺复兴的启迪,欧洲人迫切希望建立起一套新的制度,一套可以促进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制度。
简单的说,西方宗教改革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是时代发展的要求,是文艺复兴的延续,亦是无数有识之士共同的目标,因此它不仅能够成功,还极大的促进了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从而将西方带入工业革命。然而张居正改革却是时代的牺牲品,张居正就像是末世中的悲情英雄一样,他伟岸而高大,但终究独木难支。张居正是孤独的,他的改革让明朝“是时帑藏充盈,国最完富”(《明通鉴》)然而张居正死后,他的新政被废,努力付之东流,而他青睐的继承者们则立刻放弃新政,转而成为反对新政的主力军,并对已经死去的张居正进行抨击。而当初被张居正廷杖致残的邹元标,却拖着一条残腿奔走呼号,为张居正平冤昭雪。这是张居正的伟大,亦是他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