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感情动物,最易受外部环境干扰,刚才车内还欢声笑语,一旦进入沙漠,面对铺天盖地的漫漫黄沙,沉闷立刻涌进车里,话语也变得笨拙起来。
沉默片刻,同行的朋友又挑起话题:“你见过胡杨么?”
“胡杨!”我精神一振。行前有关胡杨的传说已屡次听到,我发现,只要提起胡杨,人们眼里总要泛起一片庄严。
“胡杨――看、胡杨!——”
朋友一声呼唤,顺着手指望去,大漠深处兀立一簇黑影,随着距离拉近,一株形体怪诞面目狰狞的古树矗立眼前:
树干虬劲,扭曲挣扎着伸向天空,盘根错节的躯体爆裂无数个鳞片,上面布满洞穴疤痕,像一只只张大的嘴巴在呼唤呐喊,更像无数双眼睛在怒视苍穹。向上看,头顶的枝干没有一寸直爽,疙疙瘩瘩东拐西岔,痛苦顽强地向空间攀升。
这哪里是树啊?分明是一具古董,一尊活化石!
但它分明是树,树冠上浓郁的叶片在烈日烘烤下,绿得凝重,绿得深沉。
气氛变得沉郁起来,一行人默默下车,默默走近胡杨。
资料记载,胡杨属杨柳科,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树种,它抗风沙盐碱,耐酷暑炎旱,生长极其缓慢,寿命却特别漫长。眼前这棵胡杨,树干有四五米粗,树高达十几米,庞大的树冠遮挡住烈日,洒下一片斑驳的绿荫。
站在胡杨面前,沙漠与植物争夺空间的惨烈氛围扑面而来。在这场交锋中,胡杨无疑是胜者,它胜得悲壮,胜得撼人心魄!“脱下手套抚摸老人的伤痕”,想起余秋雨先生《千年一叹》里的词句,禁不住伸手抚摸,不料刚刚触及树身便条件反射地缩回。
望着手指渗出的血津,我恍然醒悟:胡杨不是温室里娇艳柔嫩的花草,更不是昙花一现供人玩赏的景观。在与风沙酷暑的厮杀中,它已练就钢身铁甲,不屑于怜悯,不稀罕赞美,不需要柔情,丝毫的不恭都是对它不可接受的亵渎!它想做的就是以凛然身躯向这个世界宣告:
谁说塔克拉玛干沙漠是“生命禁区”?谁说这里是进去出不来的“死亡之海”?不!——
其实,塔里木盆地还是有水的。源于昆仑冰川的塔里木河,自西向东一路欢歌朝沙漠腹地挺进,两岸泛起绿洲,焕发勃勃生机。
然而与浩瀚无垠的沙漠相比,它不啻是一丝柔软的线条,太纤弱太渺小了。
于是,美丽的河流奔腾千里,还是在距罗布泊不远处被大漠吞噬。
“不能汹涌澎湃奔向浩瀚大海,便义无反顾拥抱坦荡荒原”,在人们对塔里木河的赞美声中,又何尝不夹杂着苦涩和无奈。
胡杨却不同,为了生存,树根扎进地下十几米去吸水;根须抓住沙地死死不放,任沙暴夹着石块把身躯砸得伤痕累累,任酷暑把树皮爆烤得炸裂枯干,哪怕枝条被折磨得弯曲叠障,依旧显露出绿色的姿容。
是什么支撑它百折不挠绝不屈服?答案已非常明确,就是要传达给世界一个意念——与命运抗争!
——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朽!
这是沙漠人对胡杨的赞语。尽管有些夸张,人们还是把它挂在嘴边埋在心底。阅尽沧桑的胡杨是名副其实的沙漠之魂,不论大人孩子,男人女人,只要见到胡杨,无不显露内心的肃穆虔诚。
“不见大漠不知天地辽阔,不见胡杨不知生命辉煌!”再次咀嚼荡气回肠的沙漠谚语,别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起风了,沙漠的风说来就来,挟裹着滚滚黄沙,自远而近,遮天蔽日,似乎要吞噬整个世界。胡杨像听到了命令,先是枝条一颤,继而周身抖擞,像一匹出征前的战马,发出低沉的嘶鸣——呜……呜……它分明在呐喊:
来吧,千万次我已征服了你,何惧再一次较量轮回……
一行人跑回车里,沙石紧紧追上,发疯般扑打车窗,发出劈劈叭叭的响声。回头望,胡杨的身躯已模糊不清,它是否孤独无助?是否寂寞凄凉?不,不是的,胡杨已用行动告诉我:只要精神富有,世间就没有荒漠苍凉!
车子继续前行,车内寂寂无声,我知道,人们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当遭遇逆境困难重重时,看看胡杨吧;
当受到委屈心情烦燥时,想想胡杨吧;
与胡杨的博大胸襟相比,我们承爱的那点磨难又算得什么?
沙漠需要胡杨,人类需要胡杨精神!
哦、千古胡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