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自远古传承至今,一路上披荆斩棘、砥砺前行。不同的族群在这个星球上共同演绎了一曲文明的赞歌。大约距今1万年前,在漫长的迁徙过程中,人类开始了农耕和畜牧的划分,逐步从野外采集模式转变为组织生产模式,农耕世界和游牧世界的分野就此形成。
之所以人类不同族群间会出现农耕和游牧(包含渔猎)之间的区别,是因为在人类迁徙过程中,人们需要因地制宜的选择生存方式,才能随遇而安。多数农作物都需要充分的降水滋润才能茁壮成长,成熟后成为人们餐桌上可口的饭菜。然而地球上并非所有地方都拥有充裕的降水量。正因如此,400毫米等降水线成为了农耕区域和游牧区域的天然分界线。高于400毫米年降水量的区域方能定居耕种作物,而低于此标准的土地便只能生长牧草了。
正因为不同地理条件的制约,古代人类文明逐渐演化为农耕和游牧两大体系。两者拥有一条天然的分界线,大体以兴安岭、燕山、阴山、祁连山脉、昆仑山脉、兴都库什山脉、萨格罗斯山、高加索山脉、喀尔巴阡山和阿尔卑斯山为界,以北多为游牧,以南多为农耕。然而地理条件的不同,注定了游牧区域恶劣的生存环境和粗犷的民风。农业使得农耕世界迅速富庶,并诞生了城邦,促使农耕政权更为稳定。与之相比,游牧世界却要常年为生计而四处奔走,也因此养成了彪悍的性格。
农耕和游牧是人类文明的正反两面,二者的社会模式和组织构造迥异,却又对立统一。然而纵观整个世界古代史,在生存的重压之下,游牧族群曾对农耕世界发动了持续不断的冲击,期间经历过数次高峰期,并于蒙古帝国时代达到顶峰。下面就让我们一同梳理一下游牧族群在世界史上的跌宕起伏吧。
夏商周、亚述埃及、希腊(第一高峰期)
距今4000年至3000年时,东亚的中国正处于夏商周时代,而西亚和与之毗邻的东地中海地区更早诞生了数个古老文明。古埃及、苏美尔城邦和克里特岛成为后来西亚、北非乃至欧洲文明的祖地。然而随着盘踞在黑海与里海之间的印欧人(游牧族群)为了生存而向四周扩张,游牧世界的第一轮高峰期出现了。
公元前2000年前后,从亚洲奔袭而来的游牧部落喜克索人进入古埃及北部,并趁中王国衰落之际占据了埃及北部地区(即尼罗河三角洲地带)百年之久。与此同时,距离不远的两河流域同样上演着蛮族入侵的戏码,库提人自伊朗高原俯冲而下,联合埃兰和苏巴里灭了承自苏美尔的阿卡德王国。此时的中欧乃至整个西欧地区都被印欧人分支,凯尔特人占据着。夏、商的西边和北边,则盘踞着羌方和鬼方这两个游牧部落,他们对农耕文明麦田的芳香垂涎已久,周人便是在与鬼方、戎狄的对抗中发展壮大的。大约公元前1100年开始,多利亚人自黑海沿岸南侵尚处于黑暗时代的希腊半岛,这通常被认为是波及整个近东地区大规模移民(即遍布整个地中海、黑海的“海上民族”迁徙潮)的一部分。此时的农耕文明虽然十分脆弱,但游牧文明同样处于萌发状态,并未对农耕定居文明造成毁灭性破坏。
春秋战国、波斯希腊-马其顿、迦太基(第一中间期)
以古印欧人祖地,即黑海-里海沿岸为起点,先后迁徙而出前往小亚细亚的安纳托利亚分支、爱琴海地区的希腊分支、亚平宁半岛的意大利分支、中西欧的凯尔特分支、东欧的斯拉夫分支和北欧的维京分支(该分支后南下至中欧形成日耳曼分支)。当游牧世界第一高峰期退潮之后,印欧人从祖地出发,沿里海东岸南下,分别迁徙至伊朗高原形成伊朗分支、迁往南亚形成印度分支。然而当印欧人来到伊朗高原后,先后以米底人和波斯人的身份成为西亚农耕文明的代言人,后来波斯帝国君主更以万王之王的身份号令四方,并与希腊城邦发生冲突。
就在波斯人完成身份转换的同时,自开伯尔山口进入南亚的印欧人印度分支,为南亚次大陆带来了他们的传统——种姓制度。不出意外,这部分印欧人同样为农耕文明注入了新鲜血液。这段时期游牧族群普遍低调发展,因而被称之为“第一中间期”。当时的东亚地区,东胡称霸漠北、月氏盘踞河西,然而并未对中原文明造成较大干扰。此时的斯基泰人纵横在葱岭以西、伏尔加河以东的辽阔草原上,他们在东欧地区又被称为“西徐亚人”,在中亚的部分则被中国史书(《史记》、《汉书》)称为“塞种”人(月氏据称即为塞种别部),然而他们也仅仅是默默的发展,并未与周边邻近的农耕文明发生较大冲突。整个欧亚大陆的游牧族群,就这样从公元前9世纪到公元前3世纪低调的生活着,直到那个强大族群的出现。
秦与西汉、罗马共和国(第二高峰期)
匈奴堪称古代世界的殡葬师,崛起于公元前3世纪。此时的斯基泰人在东欧的活动区域早已被新一轮游牧族群萨尔马特人所占据,而遗留在中亚的塞种部族也早已接受了亚历山大东征后的“希腊化”洗礼,生活模式渐渐趋于绿洲农耕定居。然而并非所有的塞种都选择了定居,依然有部分部落迁徙至草原,后被匈奴所兼并。匈奴据传源于夏后氏,是夏朝遗民,此种说法有待史学界进一步考证。然而商朝时的鬼方、混夷、獯鬻,周朝时的猃狁,春秋时的戎、狄,战国时的胡,都是后世所谓的匈奴,此种提法却道出了匈奴的来源,即匈奴是一些在中原权力争斗中落败的族群集合,因其北遁草原放牧而被统称为匈奴。
进入西汉初年,匈奴初步完成漠北草原的整合,并先后对东胡、月氏发动了袭击,最终与汉朝爆发激烈冲突。汉匈大战在形式上从西汉武帝时期一直延续东汉和帝,方才宣告终结,然而匈奴所带来的涟漪效应却在整个亚欧大陆一直延续了数百年。当然,匈奴人并非游牧世界唯一的角色,从公元前四世纪中叶开始,凯尔特人开始频繁入侵继业者希腊,到了前四世纪末期,他们在西欧的分支甚至险些攻破了尚处于萌芽状态的罗马共和国。当时的罗马人将西欧凯尔特人称之为高卢人,正是由于高卢人对罗马城的入侵,刺激了罗马元老院改革旧政,逐步放开了许多原本仅属于贵族的权力给平民。
东汉、安息、贵霜、罗马(第二中间期)
公元91年,东汉大将军窦宪、耿秉深入瀚海沙漠,出击鹿塞三千华里,大破匈奴于金微山,彻底解决汉朝历时三百年之久的匈奴之患。然而曾被匈奴击溃的东胡分支鲜卑(另外一股分支为乌桓),却趁机填充了漠北草原权力的真空。就在汉匈大战的尾声,伊朗高原东北部边缘的印欧人部落帕提亚人击败了包括塞琉古帝国在内的数个继业者政权,建立了安息帝国。曾经的塞种月氏亦在匈奴的阴影下一路西遁至兴都库什山脉附近,并建立了自中亚直至南亚的贵霜帝国。此时的欧洲,比凯尔特人更为凶猛的维京人已经自北欧南下,登上了日德兰半岛的土地,进入中西欧地界,却撞上了日渐壮大的罗马,此时的罗马已经将整个地中海都囊括为自己的内湖,实力如日中天。
从总体而言,公元1、2世纪的古代世界是罗马、安息、贵霜和东汉的四帝国时期。此时丝绸之路的兴起,极大的促进了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加快了人类文明进程,并从农耕文明中迸发出了一系列发明创造。正因为农耕文明的强势,此时的游牧族群经历了匈奴高峰之后,再度归于平静。然而正是此时,亚欧大陆上的气温开始逐步变冷,这将会对游牧世界形成新的冲击。
东晋、萨珊、东西罗马(第三高峰期)
草原生态相较于农耕地区更为脆弱,因此游牧族群的生存更易受到环境的影响。牧草所需降水虽远不如农作物多,却也不能过于寒冷。气候变冷导致草原上的族群生存难以为继,由此出现了大规模南迁和西迁行为。东汉中后期,已有南匈奴、氐、羯(匈奴别部,塞种支脉)南附汉室。加之本就盘踞西凉的羌族和塞外愈来愈多的鲜卑,游牧族群再一次对中原王朝构成威胁。
当汉朝的北疆,五胡齐聚之时,西方罗马帝国的北境同样危机四伏。此时的罗马帝国,一神异教如蛆跗骨、野蛮人如影随形。受北匈奴战败西迁的影响,整个亚欧大陆草原上宛若多米诺骨牌一样,朝着欧洲推进。最终到了4世纪时,一个短暂却庞大的匈人帝国(可能是受北匈奴西迁推动而迁徙至欧洲的亚洲游牧族群)出现在以喀尔巴阡盆地为中心的东南欧地图之上。在匈人的压力下,东日耳曼语支的哥特人、汪达尔人、苏维汇人、勃艮第人和伊朗语支的阿兰人蜂拥进入罗马西部疆域,并最终冲垮了西罗马。差不多同时,西亚萨珊波斯和南亚笈多王朝也受到了这次游牧大迁徙的影响,匈尼特人、寄多罗人和嚈哒人(即“白匈奴”,月氏遗脉)成为他们的北疆边患。
西晋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南匈奴后裔刘渊拉开了乱世序幕,中国由此进入东晋十六国时代。安息和贵霜的崩溃虽由萨珊和笈多王朝来做填补,却也丧失了农耕文明对中亚南部的掌控。匈人虽然携带东日耳曼诸族冲垮了西罗马帝国,然而就如果鲜卑居于外围却最终攫取中原建立北魏一般,最终成功占据了中西欧的即不是匈人,也不是这些此起彼伏的东日耳曼族群,而是外围的法兰克人。法兰克人是西日耳曼语支,不过他们登场时,这一轮游牧高峰期已经接近尾声了。
隋唐、阿拉伯、法兰克(第三中间期)
早在公元3世纪,法兰克人就已经南迁进入高卢,及至5世纪末开始在酋长克洛维的率领下全力扩张,并战胜了匈人、阿瓦尔人和其他日耳曼部落,最终建立了法兰克王国。这其中,匈人源于匈奴人西迁造成的涟漪效应,而阿瓦尔人据称属于柔然别部,是被漠北草原的新兴霸主突厥人驱逐而来的。原来当鲜卑人南下入主中原建立北魏之后,留守在漠北的鲜卑部落在北魏皇族曾经的家奴木骨闾的统领下,建立起来了新的漠北游牧势力,遭北魏蔑称为蠕蠕,即柔然。此后在东魏、北周和隋朝的策动下,草原上的阿史那部崛起并建立了突厥,颠覆了柔然。阿瓦尔人正是在突厥人的追杀之下,一路沿着当年匈人的线路,逃遁到喀尔巴阡盆地(今匈牙利)的。
突厥的崛起,一度占据了整个内亚地区,后分裂为东西突厥。然而虽然此时的草原声势浩大,遭遇的却是鼎盛时期的唐朝。随后东西突厥均覆灭于唐朝的铁蹄之下,后突厥亦亡于唐朝和回纥的联手夹击之下。从唐太宗李世民到唐玄宗李隆基的历任唐皇,均被草原诸部共尊为天可汗,意为草原共主,直至安史之乱爆发。回纥后来更名回鹘,取代了突厥的位置之后,却又遭到雪域霸主吐蕃的挑战,始终未能重现匈奴时代的雄风。吐蕃的社会生产兼具农牧,于7世纪气温变暖之际崛起于雅鲁藏布大峡谷(南亚西南季风,促使青稞作物丰收),并不纯粹的游牧族群,亦不属于草原生存模式。反倒是崛起于阿拉伯半岛的游牧族群贝都因人,在穆罕默德的率领下,成功以陆地商路为纽带,建立了横跨西亚北非的阿拉伯帝国,然而走出沙漠的阿拉伯人同样脱离了游牧生存方式,不再是纯粹的游牧政权了。
神罗、两宋、塞尔柱(第四高峰期)
经历了四大哈里发的神权时代后,阿拉伯帝国先后更迭为倭马亚王朝、阿拔斯王朝和法蒂玛王朝,甚至三者一度曾共存于世(即西班牙的后倭马亚王朝、北非法蒂玛和以巴格达为中心的阿拔斯王朝)。后来随着西非柏柏尔人和中亚突厥人的皈依,伊斯兰势力进一步发展,逐步形成了“阿拉伯人念经、波斯人掌权、突厥人打仗”的局面。最终波斯人建立的百益王朝、萨曼王朝和突厥人建立的塞尔柱帝国,先后将哈里发至于傀儡地位,伊斯兰世界由此陷入碎片化状态。
唐朝在安史之乱后陷入沉沦,虽曾两度中兴,但最终还是覆灭于黄巢暴乱之中。黄巢起义并未解决晚唐的诸多社会问题,反而给了藩镇军阀以壮大自身的机会,造成中原五代更迭,地方割据众多的局面,史称“五代十国”。乱世之中,以武力说话,军人乱政造成时局不稳,甚至后唐驸马石敬瑭为了抢班夺权割让了燕云十六州给契丹。燕云十六州的失去导致长城的防御功效失去作用,给北宋造成严峻的挑战。宋朝后来虽然统一了整个中原,却因忌惮五代军人乱政现象重演而重文重商轻武,导致战备滞后、武略废弛、冗官冗兵严重。
此时的欧洲,拜占庭经过查士丁尼瘟疫打击滞后,已经持续衰落了几个世纪,却凭借高超的外交技巧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法兰克加洛林王朝却于公元843年因《凡尔登条约》一分为三。10世纪初,西法兰克被卡佩王朝取代,东法兰克则由萨克森王朝奥托大帝开启了神圣罗马帝国时代。此时的亚欧大陆,路上丝绸之路交通阻碍重重,海上丝绸之路日渐兴起。南宋凭借航洋贸易,与日本、南洋等地交流频繁;阿拉伯人纵横在印度洋和地中海的洋面上;维京人也在自己的远洋船只上扬帆起航,从波罗的海、北海、黑海、地中海直至伏尔加河和多瑙河上,都有着他们的踪影。碎片化的农耕文明世界,给了游牧族群更多的机会。马札尔人、可萨人、基辅罗斯纷纷崛起,基马克人(突厥别部)亦横垫在亚欧两大洲之间的草原上。
蒙古帝国(顶峰期)
10世纪到13世纪的亚欧大陆,游牧族群迎来了一轮极度繁盛的时代。然而或许是受到农耕文明碎片化影响,游牧文明同样出现了碎片化愈演愈烈的趋势,直至那个草原孩童的降世。此时的亚欧大陆从东到西,并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大帝国。随着铁木真统一草原诸部,蒙古开始了自己扩张的步伐。
从公元1219年成吉思汗率军讨伐花剌子模,蒙古第一次西征开始,至1260年旭烈兀率军第三次西征结束,前后近半个世纪时间,蒙古横扫欧亚大陆,仅西欧得以幸免。此时的欧西欧在罗马天主教皇的准许下,从1096年到1291年,持续对伊斯兰和东正教进行劫掠,发起了十字军东征行动,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蒙古人对西亚乃至东欧地区的征伐。然而正是第三次西征的最后一年,蒙古帝国由于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争位而走向分裂。此后,随着俄罗斯、奥斯曼帝国和明朝的相继崛起,蒙古人的势力退缩会漠北草原,并于清朝前期归顺满洲。
随着地理大发现(物种迁徙和食物)、工业革命(铁路、汽车的发明促进交通便捷)、热兵器时代(游牧民族军事优势不复存在)的到来,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均受到工业化文明的冲击,逐渐步入近现代化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