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先秦“道尊于势”的观念,来看士人的精神超越

2024-11-23 15:41 来源: 高考学习网 本文影响了:796人

春秋战国时期,周王室衰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局面已经形成,政治上,各国相互攻伐,极力扩大土地增长人口,以求称霸;文化上,诸子各执道之一端,或开坛讲学,或著书立说,希冀以自家之道为正统,劝君主实行王道或霸道。

在这样一个混乱的社会,各家各派都希望重整秩序,以自己所信奉的学说去改变君主,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但这一理想却往往难以实现。诸侯为增强国力博得贤名,纷纷招揽贤士,但极力排斥士人以“道”干涉自己的权力,士和君主的双重矛盾正是这一时期“道”“势”冲突的原因。

“道”与“势”的矛盾首先被儒家提出,士人有入仕的强烈需求,志于“道”的士人试图以“道”来改变君主,泽施于民,但入仕则不免迎合君主,做一些有失道义的事;掌握“势”的君主一方面通过各种手段来强化“势”,一方面希望通过招揽士人博得贤名,但又排斥士人以“道"来威胁“势”。

以上矛盾正是“道”“势”冲突之关键,随着“道尊于势”的观念的形成,春秋战国时期的士人完成了精神上的超越,奠定了中华民族士人精神的底蕴。

“势”之“仕”——士人“弘道”之途径

上古三代,官师政教合于一,如章学诚所言“盖官师治教合,而天下聪明范於一,故即器存道,而人心无越思”,“道”“势”没有特别性含义,亦无所谓“道尊于势”的诉求,然春秋末期的礼崩乐坏却给了这一局面以变化。

大一统局面的终结和礼乐的相对崩坏同时也催生出许多积极的因素,其中最为突出的是政治权力的非绝对化,而政治权力的非绝对化又突出体现于君权的非绝对化。政治权力和君权的非绝对化使得君主之“势”处于变动之中,下位者以“道”“义”等作为对君主的要求与制约,这样“道”“势矛盾就产生了。

战国时兼并加剧,各国君主为增强国力,一方面加紧吞并土地人口,进行改革,以巩固并扩大自身之“势”,另一方面为招贤纳才,强化政治合法性而不得不做出让步,尊重士人。这样,“志于道”的士人就不仅仅作为下位者,而占有了道义上的制高点以与君主抗衡,这一过程中“道尊于势”的观念得以发展。

“道”“势”发生关联还在于“士志于道”的观念,士要弘道需要有一途径,由此“仕”就成为了二者的连接点,孔孟对此均有阐释:

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已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事上”“养民”、“使民”都不是白身布衣就能做到的,要实现“泽加于民”,“兼善天下”需要有相应的职位才能实现,君主因占有“势”而具备最好的实现条件,所以一切“兼善天下”的抱负都只能从君主处进行,“仕”就成为了实现这一理想的唯一手段。

“仁政”与“王道”——士人对君主的政治道德化要求

战国时期,户籍制度完善,闾里制度普遍施行,社会政治结构发生转变,在这过程中君主的权力大大加强了,君主所掌握的“势”也更加庞大。君主先天占有至高地位,掌握庞大的社会力量,士人想要改变天下必须先从改造君主做起,只有君主有“道”才能“天下有道”。这一时期“道”“势”矛盾格外激烈,子思孟子等儒家大师尤其站在“道”的立场上猛烈批评君主。

关于君主的起源,孟子继承了天命论,即君权神授论:“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君主的个人品质决定着国家兴衰与国民道德:“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国家命运系于君主一身,君主应该成为道德楷模以为天下表率,因此君主不能固执权势,当尊重有“道”士人。

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且得而臣之乎?

先秦士人希望君主能以历史上的圣王为榜样,不断接近“道”,由此士人为君主遵循“道”提出了具体修养方法,即“内圣外王”。“内圣”是君主修养自身道德的内在要求,也是“外王”的基础。朱熹注《大学》言:

“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一有聪明睿智能尽其性者出于其闲,则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使之治而教之,以复其性。”

可见圣人必是先在“内圣”上取得了一定成就才来使民“治而教之”的。君主需修养精神道德以成就“内圣”,方能“外王”。“外王”是“弘道”的外在体现,也是“内圣”的自然延伸和理想结果,“外王”是藉“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实现的,三者始于“修身”,依次相连。

“治国”之关键是君主有德,近于道,国君具有表率作用,只有了解“民伦”方可为君,故君主要成为“仁人”,则需要慎言行。这些都是“弘道”的手段,儒家希望君主能以此“新民”,最终“平天下”而成就“至善”。

“尊贤”——“道尊于势”观念的具体体现

士人依靠“道”占据道义的制高点,他们不仅要求君主赞同“道尊于势”的观念,在君臣关系上也要求君主要尊重贤士。在孟子眼中,战国时期无疑是“天下无道”的时代,孟子游说于各国之间,希望找到不那么尊“势”轻“道”的君主,劝其实行王道。然而孟子虽受到各国君主的尊重,他的仁政措施却无一国一君用之,“弘道”的理想也无法实现,这恐怕是当时“志于道”的士君子所面临的普遍状况。

志向无法实现,面对“势”的重大压迫,士人们遂将注意力转到君臣相待的关系上来,也便有了“尊贤”的要求,正如余英时所言:“以道自任的知识分子只有尽量守住人格尊严才能抗礼王侯”,因此“道尊于势”的观念在君臣关系上表现得尤其激烈。

士人不断的呼吁奔走使“尊贤”的要求渐渐被各国君主所重视,稷下学宫的建立正是具体表现。子思傲世主之心以“自贵”,士人中亦产生了一批以“道”自任的不仕之人,更有甚者如伯夷,陈仲不立恶人之朝,不食不义之禄,这些士人不屈于权势,坚守已道而不自贱,占据道义的制高点,这样往往难以在朝做官。加之当时齐国威王宣王两代君主皆有尊贤之名,于是天下士人多往齐国,稷下之学也于齐国发端。

对儒家来说,士人应当“志于道”,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生存环境对士人来说不仅指温饱这一关乎小民生存的话题,更多的是能否通过“仕”来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么君主对士人的态度,士人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和作用就成为士人生存环境好坏的关键了。

当时各国竞争加剧,士人的尊道蔑势气焰愈益张扬”,实际上士人之生存环境并不乐观,所谓的尊道蔑势也是不断失望之下的无奈呐喊。士人以“弘道”为己任,希望找到尊其人、从其言、任其事的明君,却往往不可得,屈于君主的“仰禄之士”更是不可胜数,这不仅说明当时士人分化严重,更是君权扩张下士人无力约束,甚至屈尊附势的深刻表现。

各国君主虽然做出“尊贤”的姿态以招贤纳士,却往往仅限于名士,且不得重用,一般士人生存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稷下先生与君主不以君臣相待,而以师友论交,在保持“士”之独立性的同时,不仅衣食无忧,受到各国君主的尊重,更获得了“议论”的权利,这正是“道尊于势”观念普遍化的表现。

士人和君主通过“议论”这种可能性缓和了“道”“势”之间的紧张关系,士人有了“弘道”的机会,君主也获得了“尊贤”的美名。必须指出的是,稷下学宫虽使“道尊于势”观念得以发扬,实质上则是“养士”的制度化,士人有丧失个体独立性的可能,君主通过“不治而议论”这一手段,软化了士人“弘道”的决心,“道”在某种程度上变为士人所持以批评时政的工具。

“修身”——士人的精神道德修养方法

士人“弘道”通过“仕”这一外向手段来实现,但天下无道时士人往往难以实现自己的志向,如柳下惠般“不羞汙君,不卑小官”之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士人则不免陷于孟子之言“所去者三”的境地,更有高洁之士如段干木者不居于朝堂之上,孔子就曾说过“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有道则仕,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这样“隐”就具有了很强的现实性。

无论是“仕”还是“隐”,士人都当坚守已道。然而坚守已道是非常困难的,曾子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面对功名利禄的诱惑,士人不守死则不足以善道,但仅这样是不够的,朱熹解释说“然守死而不足以善其道,则亦徒死而已。”只有“笃信好学”方能真正做到“守死善道”。孔子在这里已经将“修身”作为“弘道”的内在保证提了出来。

需要注意的是,儒家强调的“修身”虽然关乎个体道德,但终极指向仍是政治实践,“安人”,“安百姓”只有在政治领域才能做到,能够做到这点也就是实现了士,人的理想抱负,于是“修身”就成为了“弘道”必不可少的条件。

士君子“修身”以接近“道”,无论“仕”还是“隐”都具有了坚守已道的依据与手段,保持了士人之独立人格。在这一过程中,士君子不仅加强了个人的道德修养,精神也得以具有了超越性。

士人通过“修身”将“道”上升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在儒家成为中国思想文化的主流后,历朝历代的文化主流者——士、君主无不将之作为修身养性与治国安民的依据。就其表现形式而言,无论是魏晋清流”,抑或是宋明理学家、心学家均各执一端而立言著书,开坛讲学,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绽放出了灿烂光彩。

无论如何,士人通过“修身”不断完善“道”的具体内涵,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士人在文化传承,治国安民等方面为之奋斗,以“道”自任的士君子以其超越性格还在一定程度上约束了君主之“势”,从而使中国文化核心保持了相对的独立性并延承至今。

“君子固穷”——士人的精神超越

通过上文的论述可知,士人接近“道”的社会实践与君主所掌握之“势”的压迫产生冲突,这一冲突的核心是指向精神的“道”要高于指向现实的“势”,但现实中士人往往处于劣势,只能通过抬高自己的地位,“修己身”来坚守“道”。

先秦诸子虽著书立说却往往不得重用,孔孟一生游历各国未担任长久官职,子思得鲁穆公尊敬却未发挥具体作用。荀子先后担任稷下学宫祭酒与楚国兰陵令,前者非政治上的实质官职,后者仅为春申君邀请与传道解惑之便也。如此名士尚且不得志,普通士人更难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志于道”的士人无法通过“仕”的途径来“弘道”,他们或“修身”以“隐”,或继续奔走疾呼,在这一过程中,士人的精神得以超越,成为文化真正的承载者。需要说明的是,老庄思想的形而上程度相比其他诸子要高,但儒家在政治领域的不断奔走呐喊却更能表现出在“道”“势”冲突下士人精神升华的可贵。

《论语》载:“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子路将“君子”摆在很高的位置上,认为占有道德制高点且承载着“道”的君子应该顺风顺水,遭受如此绝境是他无法理解的。子路之问不仅针对在陈绝粮这一具体情境, 更是对孔子游历各国而不得重用的愤慨与困惑,堪称千古之问。

子路的疑问将理想与现实之尖锐矛盾明确提了出来,若君子都会遭受这么严峻的困境,反观小人却处处得利,又为何要当君子呢?孔子的回答十分坚决,“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给了困惑的子路与其他士人以当头棒喝,一个“固”字将君子的精神境界大大提高了,只有君子方能在恶劣的环境下坚守本心,守死善道。

君子更加看重精神,能感受到精神愉悦,能居高临下俯视小人,在精神上占据制高点。后来的子思、孟子正是在孔子精神的感召之下,继承发展孔子理想,提出“舍生取义”,“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等观念。这样,指向精神的“道”就大大高贵于指向现实利益的“势”了,“道尊于势”的观念也就充分具有了合理性。

总结

士是需要“仕”的,这是士人的普遍追求,但“仕”只是实现自己理想的途径,这一理想是以“道”为承载点的,只有践行“道”才能让自己的生命更有意义。在这里的“士”已经具有超越性格,和“知识分子”有了高度相似性:

(1)必须是自由职业者

(2)超越个人或小团体利益,站在社会成员的立场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3)对人类的未来有强烈的兴趣

(4)永远站在弱势者的立场上。“志于道”的君子处朝堂之上与否都坚定地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对理想政治社会提出自己的见解并为之努力。

士人的精神超越还集中体现为具有了批判性思维,孔孟批判当下,稷下先生“不治而议论”正是体现,这得益于士人自我意识的突显,能够进行独立思考,以“道”作为自己认可的价值标准对时势进行独立评判,在此之上决定、掌握自己,承担起自己的责任,重视精神作用,有较强的自尊心与优越感。

总的来说,随着礼崩乐坏的日益严重,“人道”更为人们所注重,并成为士人理想的承载,同时“道"与“势”的冲突逐渐尖锐了。虽然很多士人为功名利禄弃“道”趋“势”,但“志于道”的士君子却依旧坚守自我,或通过“仕”试图改造君主泽加百姓,或通过“隐”独善其身修身守“道”,无论如何,在此过程中士人的自我意识有了显著提高,具有了批判性思维,更加关注精神而非现实利益。

精神超越赋予士人高贵品格,君子关键时刻守死卫道,为以后千年来的士人起到了永恒的感召与激励作用,正因如此,中国文化传统的核心才得以一脉相承。

参考文献:《论语》、《史记》、《战国策》、《左传》、《文史通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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