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蝴蝶 陈启佑/文
那时候刚好下着雨,柏油路面湿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红颜色的灯火。我们就在骑楼下躲雨,看绿色的邮筒孤独地站在街的对面。我白色风衣的大口袋里有一封要寄给在南部母亲的信。
樱子说她可以撑伞过去帮我寄信。我默默点头,把信交给她。
“谁叫我们只带来一把小伞哪。”她微笑着说,一面撑起伞,准备过马路帮我寄信。从她伞骨渗下来的小雨点,溅在我的眼镜玻璃上。
随着一阵拔尖的煞车声,樱子的一生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上,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
虽然是春天,好像已是秋深了。
她只是过马路去帮我寄信。这简单的行动,却要叫我终生难忘了。我缓缓睁开眼,茫然站在骑楼下,眼里裹着滚烫的泪水。世上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人潮涌向马路中央。没有人知道那躺在街面的,就是我的,蝴蝶。这时她只离我5公尺,竟是那么遥远。更大的雨点溅在我的眼镜上,溅到我的生命里来。
为什么呢?只带一把雨伞?
然而我又看到樱子穿着白色的风衣,撑着伞,静静地过马路了。她是要帮我寄信的。那,那是一封写给南部母亲的信。我茫然站在骑楼下,我又看到永远的樱子走到街心。其实雨下得并不大,却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而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年轻的樱子知不知道呢?
妈:我打算在下个月和樱子结婚。
(刊于《微型小说选刊》2008年第1期)
(此文入选“改革开放40年《微型小说选刊》最具影响力微型小说”)
点 评
《永远的蝴蝶》是一首哀婉的诗。
樱子撑着她的小伞,过马路到对面邮筒为“我”投一封信,瞬刻间,年轻的生命丧于车轮之下。“蝴蝶”,这是象征青年男女爱情的一个意象,使人联想起梁祝化蝶的故事。樱子遇难:她的一生“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没有人知道那躺在街面的,就是我的,蝴蝶。”“我”与樱子的爱情,升华为一个刻骨铭心的“夜晚的蝴蝶”,成为这篇小说诗化的内核。
作为小说文体,作者把车祸事故发生的环境和原因都作了交代,事故发生时及以后情景也有了展示性的描写,但都运用了诗的语言,诗的表现手法。第一段就暗示事故发生在下头蒙蒙小雨的闹市中心,展现了一幅充满诗意的街景。车祸发生后只字未提(也不忍再现)樱子死之惨象,而以美丽的蝴蝶飞起喻示樱子的灵魂离开了她的躯体。“世上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这时她只离我5公尺,竟是那么遥远。更大的雨点溅在我的眼镜上,溅到我的生命中来。”“其实雨并不大,却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这些,都是写“我”种种痛彻心脾的感觉,是诗化了的感觉。“然而我又看到了樱子穿着白风衣”一段,时、空已经变位,但语意多与前面重复,很像诗中的“叠唱”,形成一种情感表现的复沓。这一段与开头一句“那时候”照应,也许是“我”失去樱子一年或数年后,痛定思痛,才写出这些感人至深的文字(“我”的内心独白)。由于这一段叠唱,全篇的诗意至此更加浓郁了。
从追求更为纯净的诗意美而苛求,此篇还有一些微疵,如“眼里裹着滚烫的泪水”一句,失于太露,可删。删去后,增强了下面“更大的雨点溅到我的眼镜上”一句的表现力。是雨点?是泪点?让读者去想。再是“这时她只离我5公尺”,太实,在过分悲伤而一切茫然时,不可能有准确的数字感。咫尺之间,生死两隔,不必道出真实的距离,与“竟是那么遥远”句意反更相契,强化了诗的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