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是第28届“叶圣陶杯”全国总决赛高中组特等奖作品。作文话题是“家风”。
梧桐
王冕之 西安
我家小院里有一棵老梧桐。在我心里,它不仅仅是一棵树。
当蝉声聒噪的夜晚,月亮碎了满地时,当收音机里的说书艺人打着御子唱太平歌词时,幼时的我们便端来小板凳,来到梧桐树下,围在老摇椅旁边,听着姥爷讲起旧年的事情。
姥爷的话总是那么几句,我们不厌其烦地听,他的皱纹里嵌着慈爱的笑,也总是不厌其烦地讲。
他说,做人啊,最根本的是正直,就像这老树一样,不偏不斜。他说了,也这么做了。屋后的香椿树,并非是他所种,他总在料理他的花草时给它浇水,看它长大,但从未折下一颗芽菜。我那时还小,便问道:“姥爷,那香椿芽可以做菜吃,为什么不能摘?”他叹了口气,蹲下来,用很严肃的口吻道:“不是咱们的东西,再好也不能要。做人,要诚实,要清白。”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来一次,有个中年模样的男子提着年货来探望他,希望他能帮些忙让自己孩子通过考试。他面色沉了一沉,直接将礼品和人请出了家门,在梧桐树下,姥爷站立得笔直,说:“我是主考官。如果连我都不能守护正义,那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那天,他的背影很高大,犹如院落中那棵老梧桐。坎坷、曲折的纹理,却堆成了笔直的躯干与灵魂。
他说,做人啊,要干净。我有时候去到他的书房,他的书架上陈列着上百本书籍,每一本侧面整齐地贴着红边框的标签,标签上钢笔的字迹一遍覆上了一遍。每本书页几乎已经被古旧的黄色湮没,变得脆弱、易碎,有些印刷的字随着时间风干,淡化,他用小楷代替了宋体陈年的字,而后抚平棱角与翻起的折痕,擦拭一番,送回书架。屋里每天都要被他从上到下清理一番,桌面上压相片的玻璃没有一点水滴的痕迹。
不仅是做事,做人也相同。他在研究院里有很高的学历、资历,做事儿一丝不苟,没有一点可挑剔。与他同级,甚至不如他的人们家中富丽堂皇,在假日里周游世界;而他家中干干净净,甚至于我们平常做的小木凳都是他亲手做的。他总说:“我做人干干净净,不沾不该我沾的,不拿不该我拿的,才活得轻松,自在。”
他说……
梧桐树下,我听了十多年他的讲述,记忆被一遍遍翻新,漆上褪色的情节。
古人曾写道,“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园林。”我想,有一句添上或许也极为合适——“家有宝,千载家风”。
后来的后来,却没有后来了。
姥爷走得很匆忙,是夏至未至的一个很平常的晚夜,风像往常一样走过它的必经之路。我的眼泪也落得很匆忙,只意识到梧桐树下的晚夜,变得模糊,黯然。
那日夜晚,我拉着母亲的衣角,路过梧桐树下,我心底姥爷的身影与树影交叠,拖得很长很长。妈妈忽然转过头对我说:“你要记住啊,做人要像梧桐树一样,正直、干净、清清白白。”
忽然我的记忆回溯到那个夏夜,月亮碎了一地,梧桐树下有一把磨得失了棱角的摇椅,空落落的。蝉声汹涌入人世的喧嚣,折扇丢在摇椅上,未曾有人拾获展开再摇起。收音机里的说书艺人打着御子唱太平歌词……小木凳积了灰,书上的字迹淡了又淡,问不到归期。
梧桐立在那儿。
满地霜华,而那人的霜发再未染至鬓颊。
像是旧年的家风。
北京特级教师点评:
以“家风”为话题的作文,容易坠入俗套。但这篇作文,却有自己的特色。本文以物拟人,借梧桐的笔直、干净象征姥爷正直无私、清清白白的人品,把写景、写人、叙事与抒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使文章虚实结合,空灵而不呆板。三件小事,写姥爷的不贪不占、清白为人,写姥爷公正无私、守护正义,写姥爷严谨认真、做事一丝不苟。写人记事不浮泛,有细节。开头和结尾的景物描写,渲染气氛,烘托人物,寄寓情感,结构上首尾呼应,文章语言生动含蓄,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