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鹰派外交第一人”,联合国前副秘书长沙祖康的故事

2024-11-23 03:58 来源: 高考学习网 本文影响了:336人

沙祖康随身带三样东西:绿檀木梳子,香烟,打火机。每次谈判前,他把这些拍在桌子上,用梳子梳一下头,灭了烟,开始为中国争取利益。他是2007至2012年间负责经济和社会事务的联合国副秘书长。

沙祖康的外交生涯中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危机与难题,跟美方谈判解决“银河号”事件,参与处理第一次朝核危机、南亚核危机,帮助中国人陈冯富珍当选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参与《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等国际条约的谈判和审议等等。

英国大使指责中国人权,他回怼“一看见你这张脸就想起鸦片战争”;美国在人权会议上搞反华提案,他反击称“想买只镜子送给你”;美国指责中国发展军备,他在接受采访时讲“这个问题上美国最好还是闭嘴”。

一场题为《从未打过败仗的国际危机处理生涯》的讲座是他这次来广州的主要任务。沙祖康的三七分狼奔头梳得一丝不苟,在一片掌声中走上台,开口就说:“这个标题有点吹牛,世界上有不败的将军吗?没有。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不可能。原因就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已经不在第一线了,不打仗了,所以我才吹这个牛。”

“美个鬼啊”

沙祖康吃用喜好分明,但做客时,他不会用自己的取向约束他人,不挑剔,只吐槽。

被约在广州吃茶点,他牛饮普洱,嫌弃这是“发霉的茶”。受邀到杭州湿地公园,抱怨“叫我来这里干嘛”,“小时候就在这样的地方养鸭子”。在日内瓦赴朋友宴,看着桌上的南瓜玉米红薯吐槽,“哎呦怎么拿猪食来招待我”。这是他的性格,受用别人好意,同时如实表达自己的感受。

“人家准备了那么长时间,他只管自己说得舒服。”夫人刘谨凤无奈,又忍俊不禁,“不要说别人,连我都是,有时候他的幽默我都受不了。”

是的,在沙祖康看来,某些“耿直”应该要被理解为“幽默”。包括在大年初一兴高采烈地和同学通电话,上来就是一句“小子,你还活着”。

沙祖康不用手机。曾任中国驻釜山总领事馆总领事的刘谨凤,如今“大材小用地”包办了丈夫的对外联络事宜,微信、短信、电话不断。任何话经她一过就圆润起来。

她知道,丈夫爱说“不合时宜的大实话”,用年轻人的话讲,嗯,过于耿直。坐在临江的16楼餐厅,沙祖康看到的不是美景,“现在你吃饱了撑的在这儿看着很舒服对吧?你到船上试试,光着脚丫淋着雨,衣服也没有,穿着蓑衣,美个鬼啊。”说罢气不过,爆了一句粗,听客笑作一团。

这与他幼时经历有关,下粪坑捞蛆,湿地养鸭子,脚丫子冻烂,肚子饿得要死。沙祖康所在的徐舍镇奖坫村是江苏宜兴典型的江南水乡,有河有鱼。但年幼家贫,作为下面有三个弟弟三个妹妹的家中长子,他的记忆里没有水乡的软糯,只有必须干活儿养家的艰辛。

他有只小船,船上有泥灶,肚子饿了就打了柴火来烧,捧着武侠小说移不开眼,“一看TM前面几排鸭子突然没了,赶快找,归到一起去,吓出一身汗来。然后继续跟着鸭子走,自己再看书,知道吧?我整天在湿地公园里飘荡。”

白天,他常常躲在没有风的地方看书,“现在读书家长都得哄着,那时候他连草稿纸都没有,读书的煤油灯,他妈还不让他用。”刘谨凤说。后来,母亲拿着点不亮的煤油灯到店里去吵,沙祖康赶快把她叫回来,坦承是自己晚上偷偷用了来看书,怕露馅就往里加了点水。

宜兴文化底蕴深厚,条件好一点的家庭都有藏书,他帮地主富农同学做作业换取一周的借书资格,“他们从楼上扔下来,我抱着就跑。”他看书速度快,看完还能余下几日,将书转租出去,换一些吃的,给弟弟妹妹果腹。

沙祖康平时和同学以背书为乐,考试头一个小时用来睡觉,后一个小时将题目一气做完,高考英语也不改传统,“我嘣地跳起来跟老师说,我今天第一个交卷,把老师气的。”在母亲的“考不上”祈祷中,在公社书记吴海清的帮助下,沙祖康拿着助学金就读南京大学英语系,和同班同学刘谨凤成为文化大革命前的最后一届大学生。入学那一年,他身高1.43米,体重不到八十斤。

用他,但怕他

大学毕业后被分配进外交部,沙祖康是少数的未入党者,纯“思想上的党员”。1980年代初常驻印度使馆期间,馆里有三个调研题目,谁也不敢接,沙祖康向所有人喊话:“共产党员冲锋在前,享乐在后,现在就看你们了。三个调研题目放在这儿,如果你们党员一个也拿不下来,我沙祖康非党员全部拿下。”没人吭声,他接着冷嘲热讽,“前几天开会提工资的时候,你们浑身上下都是嘴,一个个党员干部,现在怎么都低下脑袋了呢。”其实,全场属他级别低。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脾性某种程度上阻碍了他的发展。领导的确派他“冲锋在前”,每年都评他当外交部的先进工作者。然而,1985年才批准他入党。那时沙祖康已经在外交部工作了十五年。“很多领导要用他,但又怕他。因为他对事不对人。”刘谨凤说。

给他啃的都是硬骨头,1993年举世瞩目的“银河号”事件就是一桩。中国货船被美国粗暴扣留三周,要求登船检查是否装有向伊朗运输的可以用于制造化学武器的原料,时任外交部国际司副司长的沙祖康以中方检查组负责人身份处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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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号事件” 图源网络

当时的情形不似他在央视《开讲啦》舞台上说的那么举重若轻,同僚们认真告别的态度和当时的社会舆论已然将气氛搞得“风萧萧兮易水寒”。儿子问他,要是查出来怎么办,他答,“那就跳霍尔木兹海峡”。他不想当李鸿章。

沙祖康眼皮子底下逃不过问题。落脚的酒店前面有一小湖,湖前有人拍结婚照,他却说:“又脏又臭,有死鱼,有白色塑料,你说那些共产党员到哪里去了。”刘谨凤解释,“他马上想起来共产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

在农家乐吃过饭,他溜达出来,和老板聊起来。他建议老板整修店前的景观,保证店内卫生,更有助于将来发展。这一聊,又牵扯了当地的面子工程、官员风格和政策变更,一来一回,认真严肃。

在外交工作上也是这样。底下人还在为打了一场胜仗而高兴,他的第一反应是,开会开会开会,反省总结经验,哪怕在半夜两点钟。“外交就是打仗,没有坚硬的作风、严格的队伍,根本打不赢。”在这片聚集着193个国家的战场,他是不动武的沙将军。

战场瞬息万变。沙祖康从没有早于凌晨两点睡觉。所有电报要他审阅签发,黎明到来前向中央报告,并附上一句:“请于日内瓦时间几点几分前回复。”回复时间要求细到分钟,因为前一晚研究的内容次日就要在各国代表参加的会上讨论。

代表团分管文化、新闻、科技、劳工、人权的各领域负责人主要准备各自的一块,“但对于我这个一把手来讲,每场都要到,天天都要打仗。”

精神紧绷、睡眠不足的疲累靠打胜仗的喜悦感来驱散,“每一句话都代表13亿人来讲,这个不是闹着玩的,很神圣。”

“True Man”

沙祖康是记者们最喜欢的人。记者招待会前,他做足准备看资料,会上一片纸都不带,要到场记者们按顺序依次发问,每人都有提问的机会。能答的他答,答不了的他说“这个我不能答”“这个我不清楚”“这个我没研究”,如实相告,绝不拒绝或绕弯。

“我从不讲假话,但知道的事情我可以不讲嘛。我只要讲的,肯定是真的。”就是这种坦诚,让他收获了“True Man”的称号。

同外国谈判也是如此。很多协议沙祖康能谈成,别人谈不了,为什么?刘谨凤指出,“很多人谈判只按照上面的口径,不太懂这里头的东西。他研究得很透,来龙去脉搞得清清楚楚,谈判时按照国家批准的高中低方案,尽量争取高的方案,所以他能办成事情。”

刘谨凤初到日内瓦,听大使们说起对丈夫的评价:“Ambassador Sha was strong, but reasonable.”他强硬,但讲理。这个人可以打交道。这是沙祖康在联合国机构受到欢迎的理由。

他不轻易当面夸人,对部下要求非常严格,“如果我要不剋他们,他们会不安,心惊胆战。‘沙大使怎么好久没剋我了?’”跟着他做事的人好像集体变成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骂是“信任”的外化表示,不骂似乎是因为“放弃了、没救了”。而在沙祖康自己看来,说出问题意味着有提高的余地。

他要有担当的干部。部下忙到晚上一两点,材料写得不好他照样骂。刘谨凤劝道:“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回,“应该实事求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一两点结束,情况都没有搞清楚拍拍屁股走了,那我要几点结束?”

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在沙祖康身边生存的能力。那些跟不上沙祖康做事节奏的,他也不会冷处理:“给你找个级别更高、环境更舒服、更适合你的地方。你不适合干这个,不代表你能力不行。”他当面骂人,背后却总是表扬。跟着他做事的人晋升速度都不慢。

“拼命三郎”、“工作狂”是沙祖康当时的外号。他为中国代表团折腾出来了网球场、健身房和其他体育设施,在这里搞外事活动,兼顾锻炼身体。他做最详尽的工作笔记,细致到上一次和他国大使吃饭是几点几时,对方的家庭情况如何,饭桌上谈了哪些问题,甚至吃饭的菜单是什么——以便下次点餐不要重样。在日内瓦近10年,他一次商店都没有去逛过,他的兴趣点不在这。

一次重要的谈判取得胜利后,时任国务院副总理钱其琛在代表团群众大会上评价沙祖康,“工作起来像张飞,考虑问题像赵子龙,比赵子龙还细。”据其秘书说,钱其琛副总理是不轻易在公开场合表扬个人的。

在刘谨凤看来,沙祖康是一个务实的人,不唯上。“国内雪灾地震外交部指示大使馆每个人都要捐款,他就不让那些扫地的、抹桌子的、开车的工勤人员捐。”说起这个,沙祖康又愤愤不平地爆粗:“咱们的工勤人员出来就是为了养家糊口,挣那么几个钱,捐什么捐?要捐就谁官大谁多捐,我反正第一个。谁想告我状,就去告。”

在《开讲啦》中有青年问到在职场与领导相处的问题。他答,领导肯定比我们高明,领导是要解决实际问题的,我这个人是哪壶不开提那壶,不要跟我学,跟我学可能会在现实生活中碰得头破血流。

心如明镜

公事火药味十足,他和各国大使私下里相处却很愉快,有一位大使知道他爱喝威士忌加冰,特意去本国酒窖定制了一款瓶身上刻有沙祖康名字的威士忌送他。他说,洋鬼子也是人,也讲人情。你骂他王八蛋,你说得有道理,他服你。毛主席说联系群众,可没说只联系本国群众。

沙祖康极爱游泳,敢跳入水中一游几千米,这在日内瓦湖畔是出了名的。某次游的过程中脚趾头抽筋,他稳住呼吸,调整姿势,结果小腿又抽了,于是窝火,“TMD只要我两个胳膊不抽筋肯定过得去。”慌的往往是岸上的观者,刘谨凤对此很有意见:“他抽筋也不知道怕,老以为自己还是很年轻。”

当时的美国大使告诉他,自己每天跑十公里。沙祖康马上约战,“我在海上游,你在路上跑,看谁快。”他回忆时笑道,“我气他呢。”

美国大使接了招,两人约定下海游泳。

中美两国大使比赛游泳,这是大事。美国代表团通知了日内瓦的水警,保护两人安全。沙祖康赛前两天专门去试游,水温15度,离适合游泳的温度还差4度,依旧下水。

刘谨凤也在现场,“那天有参赞作伴,参赞说我保护沙大使,我新疆来的,游泳好,体力也特别强,下去还没有两百米,直打哆嗦,太冷。后来老沙把他送上来,他自己吧唧又掉头走了。”刘谨凤一边安抚“没能成功保护沙大使”的参赞,一边在河边密切关注丈夫的动态,心里其实也紧张。

沙祖康上岸时身上冻得发红,擦干水,喝酒御寒,换了衣服,去英国大使馆参加一招待会。比赛最终不了了之,因为日内瓦当地规定水温低于19度不能游泳。比赛选定的日内瓦湖,是阿尔卑斯山的冰融化而来,冰碛湖。

除了游泳之外,网球、高尔夫也都是沙祖康某段时期的挚爱,现在手心的茧子就是最近打高尔夫磨出来的——硬要和年轻人比。在国内上班那几年,他还坚持骑自行车,雷打不动,将此事当作意志上的磨练。有时车子开到家门口,东西放进去,人还是骑车。下大雨,车胎爆了,他身上没钱,扛着自行车趟水,走十站地回家。他不喜欢待在舒适区,又对自己狠得下心,严格自律。

沙祖康住酒店,离开前要将所有东西归位,包括拖鞋、洗漱用品,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为什么?人家要从你的身上来看中国。”回国以后,他也不给自己任何理由破例。

这样做也是为了保证安全。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沙祖康一清二楚,别人动过,马上发觉。作为长期驻外的涉密高级官员,他甚至会在书里放一根头发,确保信息无损。工资有多少他却不知道。

有人评价,沙大使的最大优点是真诚,最大缺点是太真诚。其实不止如此。

退休以后,他常收到各种活动的邀请,大部分都回绝了,但只要是跟学生有关,甚至某中学的开学升旗典礼,他受邀后也欣然参加。

某次讲座后,学院领导以院方名义请他吃饭,到场的几位陪客声称是藏传佛教信徒,正在筹划举办佛教大会,其中一位一见到他,就拿出文殊菩萨的画像请求拍照,旁边瞬间闪出摄影师迅速将快门摁个不停,明显是有备而来。

讲座协办方工作人员赶紧阻止,拉住他,“沙大使已经累了,不要拍了。”沙祖康挣脱了,和其他几个人一一拍了照,从头到尾和颜悦色。

席后工作人员道歉。沙祖康回:“我知道他们的用意,他们这辈子就见我这一次,我帮他们一下也没啥。”

他心如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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