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在风中飘荡
河南省郑州 吴桐
在外婆去世之前,我一直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对于人类来说有些多余。我不明白这种东西除了会干扰人类的理性思维外还能做什么。
但我想,现在我知道了。
得知外婆死讯的那个清晨,阳光分外明媚。
在这个雾霾围城的城市,那样明媚的阳光本就少见,更何况是在冬天——清澈剔透的金色阳光竟在我的床角碎成了一小片通透的湖。湖很小,但感觉得出来很温暖,湖水微微荡漾着。看清了,其实是窗外在严寒中幸存的一小片树叶在和寒风做新的一轮挣扎。
或许这个消息带给我的冲击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巨大,因为我用让自己都略惊讶的平静和冷静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直直地看进父亲的眼睛里,说:“哦。”接着我把目光移开,注视着床脚的那一片温暖,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在冬日清晨室内微凉的空气中冷却、再冷却,最后变得冰凉,并且十分笨拙地附着在脸颊上。于是我抬手抹掉了它。
我甚至觉得,我连哭都哭得十分克制。又或许并不是克制,而是我本人并没有流泪的主观意愿,流泪只是我的身体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做出的最恰当的本能反应。
并没有想象中或小说里写的“大脑一片空白”抑或“整个世界都崩塌得支离破碎”。就当时的实际来讲,这个消息对我唯一的直接影响是当天上午我没有去上数学课。
我坐在外婆家的沙发上,和姐姐谈着今年的蒜价比去年便宜了不少。至少有过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觉得一切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大人们只是临时有事出门了,并且马上就会回来,一如既往地说笑,挤在厨房做饭;外婆会一摇一晃地从里屋走出来;我会敲掉弟弟举起在外公之前的筷子……今天天气这么好,下午还可以去公园转转——开车去,这样腿脚不便的外婆也可以跟去晒晒太阳……
接着我猛然惊醒:外婆已经用不着晒太阳了。
我默默环视我和外婆共同生活了十余年的房子——我曾在餐厅和她一起择菜;我曾在阳台上和她一起晒过太阳,那天的阳光和今天一样灿烂——过往的回忆,一经感情的笔触描绘,再微小平凡的画面都美得让人有流泪的冲动。我发现我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何为物是人非的悲哀。
好在回忆太长,时间又太短,我没有将那些已经沾上灰尘的回忆卷宗一本本摊开在阳光下的机会——幸好如此,那一定是种凌迟般的折磨——姐姐接到电话,让我们去买外婆灵前的供果。
走在阳光灿烂得有些虚幻的大街上,我们聊起家里的卫生纸快用完了,下星期正好是超市会员日,记得提醒姨姨买;早上没吃的早饭要记得处理掉,放在那里早晚要忘掉;家里的青菜吃完了,一会儿可以顺便买点儿回去……在水果店里我们比较三种梨中究竟买哪一种时,无比自然地回忆起年前托人从新疆捎回的香梨——既然外婆当时说好吃,也确实吃了不少,那就买香梨好了。
我们自己当时并不自知,我们其实是在竭力回避外婆已经去世的事实。现在回想,当时如此执着于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无非是因为只有这一件件小事的正常运转才能证明那些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东西还都好好的存在着,没有出现任何差错。我们只不过是在假装一切都还正常,好以此带给自己一些安慰。
原来,我一直在被别人爱着,很多时候却并不自知。这一刻,有一种名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的感情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让我明白:人活着不仅仅要学会被爱,更重要的是要学会去爱别人。
此时,已经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在轻柔的风里,我突然间就明白了感情对人的重要——有一种名为爱的感情,是它,让人成为了人。这时,微凉的春风触动窗帘,窗帘上下轻轻翻飞着拂过我的床角,一如当年外婆为我牵动被角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