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张殿举
南阳盆地东边,有座楚霸王项羽曾经屯过兵的小山-霸王山。山下有个村子,住着哥弟二人,哥哥王大山已娶妻生子,弟弟王二小年近二十,尚未婚娶。
一天,秦氏派二小到南地锄地,说,天将下雨了,要他一天锄完。二小上地时,秦氏说为赶活儿,晌午不用回去了,由她送饭。二小干活的南地,地头有座破庙,庙旁有片竹林,竹林边有眼老井。这里不大来人,到附近干活的人干累了偶尔到这里歇一会儿。这天中午,二小干完活,有些困了,躺在竹阴下休息。大黄狗一动也不动地伏在他身边。汪汪汪,二小睡得正熟,忽听黄狗叫起来。他睁开眼,见嫂嫂从从北边走来。“二小,起来吃饭吧!”走到井边,嫂嫂说道。二小平时对嫂嫂的做派看不惯,不屑于跟她说话。这会儿,他刚睡着,被嫂嫂叫醒,情绪不大好。他接过碗,头扭到一边,圪蹴在地,吃将起来。“二小,你快看,井里有个啥?”看四外无人,秦氏忽然生起了一股恶念。二小立起身,向井里看。“没什么呀!”“再近些,看井底。”二小又向前一步,弯着腰,低着头,朝下看。这时,秦氏突然走到二小身后,猛地一推,“啊!”二小猝不及防,跌入了井里。
“汪汪汪”,狗对着秦氏狂叫起来,秦氏瑟缩着身子,一溜烟跑了。大黄狗回到井边,头探到井里。看到二小已经露出水面,脚蹬井壁,在里面站着。大黄狗转了几圈,毫无办法。稍过片刻,它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到地头,把笛子噙过来,朝井里扭扭头,提醒主人注意,然后把笛子投了下去。看到主人接住了笛子,大黄狗调头向家里跑去。
且说二小接着笛子,就想利用笛音呼救。他站稳脚跟,把笛子横在了嘴边。笛音低沉委婉,如泣如诉。中午路上人烟断绝,自是没人能听到他的笛声。但引来了众多鸟雀过来倾听。一些鸟雀发现笛音来自井下,就呼朋引伴,一齐站在靠近井沿的竹子上。竹子越压越低,渐渐伸到了井里,以致最后探到了井底,靠近了二小。二小把笛子别到腰里,双手拉住了竹枝。“谢谢你们,我的朋友!”他对鸟们致谢道。二小拉住竹枝,一步步蹬着井壁,攀爬了出来。鸟雀蹦蹦跳跳,一片欢闹。
“汪汪”,大黄狗到了,后面紧跟着哥哥大山。二小流泪了,他明白了,自己遇难时,大黄狗先是给自己投笛子,然后回家搬来了救兵。
“二小,你怎么了?”看到弟弟水淋淋的样子,哥哥问道。“没什么,没什么。”二小怕哥嫂间生气,撒了谎,“我刚才拽着竹枝在井里洗了个澡。”哥哥对弟弟的话竟没有怀疑,劝弟弟赶紧回家换衣服。
到了家,秦氏一脸惊惧,以为见到鬼了。二小倒没什么,依然像往常那样对待嫂嫂。不过,自那天后,嫂嫂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了,见了他,总是躲躲闪闪。二小觉得无趣,就跟哥哥商量好,搬到南地竹林边的破庙居住。
且说霸王山北一二百里,有个刘家庄,庄上出了个名叫刘明德的进士,委派到外地做官。他的夫人吕氏与女儿刘迎春在家生活。刘迎春容貌出众,天资聪慧,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聘请名师教授诗文,习练书画。迎春不论学啥,一教就会,一点即破,先生甚是赏识,父母也很高兴,希望将来女儿能嫁个东床佳婿,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
这年春天,刘迎春芳龄十六,琴棋书画之余,常到绣楼后小花园游玩。花园里栽种了各色各样的花卉,春天一到,次第开放,光艳照人。忽然,迎春发现墙角出现一株原先没有见过的花儿,五彩缤纷,馨香醉人。她心里高兴,痴痴地盯着花儿看过来看过去,停留了很久。“迎春,吃饭哩!”直到母亲喊吃饭,她才回过头。不料,迎春会因此花招灾。
没几天,出现恶心呕吐喜酸这些类似妊娠的反应。母亲知道情况后大惊,追问根由,女儿说没做任何出格之事,不知是怎么回事。母亲却是不信,认定女儿肯定与人有苟合之事。丈夫上任时反复交待,要照顾好女儿,不能叫出现任何闪失。眼下出现这种辱没先人的事,怎不叫她忧心如焚。唉,要是丈夫回来,该如何交差。俗言道,怕处有鬼,痒处有虱。没过几天,丈夫回来了。想见女儿,妻子先是推说事由不让见。丈夫执意要见,女儿只得出来。看到女儿面色憔悴,呕吐不断的样子,问妻子怎么了,妻子说话遮遮掩掩,让丈夫疑窦丛生。刘明德是过来人,不一会,看出了事情的端倪,认定女儿做出了出轨之事。质问女儿,女儿不承认,只是说看了一株奇异的花后便变成这样了。
刘明德勃然大怒,“荒唐!哪会有这样的事!你不承认,就算没有了?这事只能骗三岁小孩,岂能瞒过我的眼睛。我刘家也算得上名门望族,你做出如此败坏门风之事,叫我脸面哪里搁!唉,我不想多说了,刀子,绳子,荒井,你选一个吧。”说罢,把女儿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妻子见劝说无效,瞒住丈夫,备些盘缠,让女儿骑上马,连夜逃命去了。
且说刘迎春乘着月光,一路向南奔去。走土路,穿山道,一个劲向前走。土路快些,山路慢些,颠颠簸簸,又吐了些东西,渐渐地,她的胃部不适消失了,身体感到轻松了许多。走着走着,夜色变暗,眼前黑魆魆的,她害怕起来,不知要到哪里去,也不知今后该怎么办。她思忖道,一个女子,孤身在外,终非长法,自己不明不白怀上身孕,还讲什么小姐身份,遇到合适男子,嫁掉算了。
夜间行走,不辨方向,她又不敢停下。就这样,顺马由缰,一直向前走。不知不觉,夜幕退去,东方露出鱼肚白,眼前豁然开朗。羽纱样的雾气间,挺立着一片绿茵茵的竹林,竹林边,有个小庙。不远处,是连绵的山岭。这地方,真是不错。迎春有些困乏,翻身下马,坐在了一块石头上休息。
忽然,从附近传来一阵笛声,悠扬婉转,如歌如诉,一声声飘荡在她心间。乡野间怎会有人笛子吹得这么好,如天外仙乐,太叫人不可思议了。“咴——”,正听得入神,她马叫了,笛音戛然而止。不一会,从竹林边走过来一个年轻人。他身材修长,眉目清秀,手执笛子,步履轻捷。“刚才是你吹的吧?”待男子走近,她有些羞涩地问。二小见荒野里突然出现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有些惊诧,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说实话,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见到过这么漂亮的女子。
“哦,是我,是我吹的。”他有些慌乱地答道。“大哥,你住在哪里?”“我就住在竹林边的小庙里。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不知道哪里是我的归宿。”
“附近你有没有亲戚?”
“没有,即便是有,我也不愿到那里去。”
“你能不能说一说你为什么要离家出来?”
“这——”迎春先是有些难为情,后来一想,若是自己不说出实情,怕没人会知道自己冤枉。于是,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言说了一遍。“哈哈……”听完迎春的叙述,二小禁不住笑了,“你说的是羞女草吧,我听老年人说过有这种奇怪的花草。女的吸了它的香气会产生像是妊娠的反应,多天都不会好。男子闻了它的香气则什么事也没有。”“那有没有办法治疗这个怪病呢?”“有。听老年人说,我们山上有种草,我前天还见过,用它熬些水,一喝就好。”姑娘笑了。二小爬上霸王山,姑娘也跟上,寻起那种草来。
白云悠悠,山泉汩汩,山花艳艳,鸟雀喳喳,两人穿行在如画的山色中,身心无比轻爽。不一会,二小找到了那种草,薅了一把,准备下山。“二小哥,你再吹支曲子吧,我好喜欢听。”
“行,今儿个我可算是遇到知音了,我吹段什么呢?”“你尽管吹吧,你吹什么我都爱听。”
二小从腰间抽出笛子,横在嘴边,清亮的笛音便从笛孔流出,如鸣泉如林风,让人清爽,让人迷醉,引来一群鸟雀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喳喳个不停。
不一会,迎春又呕吐起来。他们赶紧回到庙里,马上生火,用那草熬上一碗茶,迎春慢慢喝下。不大一会,迎春便止住了呕吐,露出了笑容。
“没事了,我送你回家吧,一个女的孤身在外多不方便。”“不,我不想回家了,我觉得在这里很快乐。”“这——这里屋子狭窄,住着不方便。”“二小哥,我……我想跟你在一起。” “这怕不合适吧,你是千金小姐,我是乡下泥腿子,天差地别的,根本不般配。来,我给你做饭吃,吃罢饭你还是回吧。”无奈迎春决心已定,任二小怎样说,她都心意不变。二小本来就喜欢这个天仙样姑娘,看说不动她,满心欢喜地接受了姑娘。
迎春出来时,母亲给她带的盘费,用以维持两个人的生活绰绰有余。他们有活儿干活,没活儿登上霸王山或往北去大寺山,看风景,采野果,吹笛子。林木郁郁,山风习习,白云卷舒,野花烂漫……两个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好不快乐。
不久,村上人发现二小身边多个如花美眷,开初以为看花了眼,待擦擦眼明白这是真的,都说二小福气大。这个消息霎时间也被哥嫂知道了,嫂嫂不好意思过来看,支使哥哥带些鸡蛋领着儿女来到了南庙。二小、迎春亲热地把他们拉进屋,侄儿侄女开心地“婶婶”“婶婶”地叫起来,迎春搂了搂侄儿侄女,忙给他们找东西吃。大山见弟弟找到这么好的媳妇,心里真是高兴,热情邀请他俩回去住到家里。二小迎春商量一下,答应了。到了家,哥嫂俩备上两桌酒菜,邀来至亲厚友,左右高邻,算是对外宣布迎春正式成为王家的一员。席宴上,迎春落落大方,一一为大家敬酒,恳请大家以后对自己多多指教和关照。大家看新娘这么端庄大方贤淑知礼,无不满心欢喜,夸赞二小烧了高香。人多了,房屋有些挤狭,迎春拿出自己的体己,建了座新房。
嫂嫂见弟弟娶了漂亮媳妇又建了新房,认定弟弟得了意外之财。一天他旁敲侧击地问弟弟在哪儿挖住了财气,二小开玩笑地说:“实不相瞒,我的财气是从南地井里得到的。”嫂嫂顿时脸上一片通红。二小继续说,“你那天把我推到井里,我到井里一摸,发现井底都是疙疙瘩瘩的东西,我摸出几个一看,嗬,都是元宝。”“你摸完没有?”嫂嫂信以为真。“哪会呢?多着呢.”嫂嫂回到自己的屋子,见到丈夫,兴奋地说:“不再说弟弟又娶媳妇又盖新房的,我早就怀疑他得了外财,刚才我一问,果其不然。原来南井里有玉元宝哩……”秦氏把二小说的对丈夫叙述了一遍。“这可当真?不是说着玩吧。”“当然不会有假,二小娶媳妇盖新房就是明证。”大山觉得有道理,二人一商量,拿条绳,拎个筐,去了南地。
到了井边,秦氏把绳子一端绑住竹子,另一端绑住大山的腰,慢慢把人续进了井。大山潜进井底,一摸再摸,只摸到些砖头料礓,哪有什么银子!“真不中用,让我摸!”秦氏一边责怪,一边把丈夫往上拉。谁知进去容易出来难,井壁滑,再加上大山胖,手脚不利,秦氏又没劲,拉了几次,都没把大山拉上来。秦氏慌了,“救命救命”地喊起来。这时,竹林一动,忽地从里面闪出个人,拉住绳,三下两下,便把大山拉了出来。“二小,是你!”
大山一看,是弟弟,一阵惊喜,“亏你来得及时,要不我这条小命就送到井里了。”“刚才,我在霸王山玩,看见你俩拿着绳筐过来了,不知你们要干什么,就悄悄钻进了竹林。刚才看到嫂嫂拉不动,我就出来了。”“那,井里到底有没有元宝。”秦氏说。
二小笑了,“哪有什么元宝,我是跟嫂子开玩笑呢。”“好你个二小,你坑我哩。那你娶媳妇盖房子的钱从哪里来的?”秦氏愤愤然。“大难不死,必有厚福。我的钱是从祸里得到的。”“我越听越糊涂了。二小,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山说。“还是让我嫂子说吧。”二小把皮球推给了嫂嫂。秦氏看恶行掩饰不住,满脸惊慌地说:“都怪我一时糊涂,推你下井,我有罪。有福人命大,不知怎么你又活过来了。你要是真死了,我会难受一辈子的。二小,看在你哥哥的面上,你原谅我吧。”“好个秦美荣,你的心这么恶毒,竟要害死弟弟。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这样蛇蝎心肠的人一起过了。”
大山一反常态,对秦氏大发雷霆。“大山,我知道我错了,可我还不是为咱一家好。好吧,既然你们都厌恶我,我活着还有什么劲气。”说着,秦氏抬起脚,就要往井里跳。二小一把拉住嫂嫂,说:“嫂子,你别这样,我原谅你了。侄儿侄女还要靠你养活呢,你忍心丢下他们,让他们做无娘娃?!”
秦氏听罢弟弟的话,扑呑坐在地上,“娘啊儿啊”地哭起来。“好了,别哭了,弟弟刚寻到一个好媳妇,咱们一起好好过吧。只要你改变心思,往好处走,我和弟弟都会原谅你的。穷没根,富没苗,咱们只要用心干,苦日子总会熬到头的。”“我改,我改,我再有害人之心,天打五雷殛!”秦氏止住哭泣,发起了毒誓。
几个人起身回家。“二叔,二叔!”他们刚到村口,二小的侄儿跑过来说,“家里来公差了,说是要把婶婶带走呢。”三人同时吃了一惊,急匆匆向家里奔。还没到家门口,已听到一片喧闹之声,来到门前,见里里外外站满了人。院里除迎春带来的那匹马外,又多了两匹更为高大的马匹。屋里边,坐着两位官员模样的人,迎春则正给来人添茶。
“二小回来了,二小回来了。”村人见二小进院,嚷道。迎春走出屋子,把二小拉到一边,说:“爹爹找我来了,要我回去。”“他不是赶你出来,不要你了吗?”迎春看说不清楚不行,就把她爹找她的缘由前前后后概要述说了一遍。
自迎春走后,迎春的母亲一直郁郁寡欢。她反复思忖:女儿知书达理,平日里言行上没什么不周正之处,只是根据她身体有异常反应,而没什么事实根据,就认定女儿与人有染,未免过于草率。一天,她想起女儿说过的话:女儿闻了花园边一株奇花的香气,身体才出现不正常反应,心中似乎有所醒悟。她马上来到花园边,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那株花草。尽管大部分花已枯萎,仍有三五朵艳艳地开放,放出醉人的香气。吕氏对着花草端详了一阵,回到了房间。谁知到房间不久,就出现了与女儿一样的反应——又恶心又呕吐,把床单都吐脏了。这时,丈夫正在旁边,问:“你怎么了?”“我,与一株奇花相恋,怀孕了。”“荒唐,你迷了怎的。”“我没迷,我很清醒,我们冤枉女儿了。”接着,她把所触所思跟丈夫说了一遍。丈夫一听,幡然醒悟,道:“我把女儿赶走了,唉,现在该怎么办?”
丈夫一听,幡然醒悟,道:“我把女儿赶走了,唉,现在该怎么办?”“那还用说,赶紧找呗。”于是,四下寻找,八方打听,终于找到了王二小家。
看到贵客临门,王家人既兴奋又恐惶。连忙端水烧茶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刘明德则一个劲劝女儿回家,迎春却一百个不答应:“爹爹,原谅女儿不孝。我已身许二小,绝不另嫁二人。我此生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心里安然快乐。我在这里虽说日子贫困些,女儿还能适应。爹爹行行好,成全了女儿的婚事吧。”迎春连连叩头,眉心上浸出了点点血痕。这时,二小也跑过来跪下,接连磕头,祈求刘明德将迎春留下。乡亲们也纷纷求情,期望官人成全一对年轻人。刘明德无奈,对女儿说:“迎春啊,你要往泥坑里跳,我也没法儿。好,我走了。”说罢,一挥手,与同行人一起走出屋,跨上马,扬长而去。
霸王山有石有土,适合植物生长,尤其是山里的野药材,药性强,疗效好,一些老中医常到那里挖药材。二小和迎春深知药物对人的重要,一合计,决定在山上种植药材。他们除杂草,开山地,种上了各样药材。他们厚培土,勤浇水,药草长势很旺。花开时节,几里之外,都能闻到浓郁的药香。有年瘟疫流行,死人无数,二小他们或送药材,或熬药汤,全力救助乡亲。疫情结束,霸王山周边十多里无一人得病,大家都夸他俩是小菩萨。
尽管父亲对自已的婚事不满,但迎春没忘父母的养育之恩。逢年过节,迎春都会回家看望。初父亲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后得知女儿女、婿在霸王山一带有那么好的名声,就渐渐改变了看法,脸上有了笑意。
后来,二小和迎春得到刘明德相助,一切顺风顺水,成为一对最幸福快乐的眷侣。乡亲们说,这是好人好报,吉人天相。
正是:风云难预料,祸福想不到。手勤心存善,上天岂亏报。